风在乡下，《在乡下》

风在乡间呼啸。

小时候每年冬天总喜欢在朝东南的窗户边挂个风铃。风从田野里吹来，从河岸上吹来，从河流和水域上吹来，从东海之滨吹来，从遥远的东方吹来……第一个到达的春风一定会敲响我的风铃，用钟声呼唤我。“叮-叮-叮-叮”是一种细细的声音，不是张开嘴的喊，带有后鼻音特有的幽音。

风在召唤我。就好像我被一个遥远的世界召唤了出来。

那时，春天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早春的寒冷，河水的湿润，还有泥土糊的轻微气味，春风爱抚着我的村庄，它呼唤着每一个村民。

春风就像一个客人，每个家庭都会来。

田野沉寂了一个冬天后，枯草的缝隙里突然冒出了一丝绿色，杂草黄花蒿在风中熏着它的叶子，小小的绿色身躯无休止地颤抖着。源头旁的高大柳树不再凛然无声，它们像小鸡的喙一样萌出嫩芽，啄着树皮，啜饮着泉水。让春风重获自由。它爬上春风，沐浴在春雨中，想生长多久就生长多久。它是一夜之间新的。

住在水边的人不种茶，却贪恋一口绿茶。当舒江的展览在柳叶儿举行时，村民们约好在水边抚摸新柳叶，回家后用稻草烧火，制成柳叶茶。茶香，随风，溢出村头村尾。那些高枝上的柳叶，没有摘下来，还在风中向着朝方摇曳，甩着绿袖子。

在春风，我们背着书包上下学，我们在狭窄的山脊上追逐。辫子散开，刘海竖起，我们在毛毛被风吹着，像一头未驯服的野兽。春风启发了我们，我们成了追逐风的少年。我们在风中奔跑，成长。庄稼和杂草在风中低头，这也是一种奔跑的姿势。在远处，我看到了村子里厨房烟囱冒出的烟空。我弯着腰，背对着天爬空。跑步过程中，柔和凉爽的风粘在衣领和袖口，游进我们的衣服里，在皮肤上巡视，像奶奶的手，看我的血肉有没有长壮。

不是春风客，是住在我们水乡。

春风是建筑师，把叶子放在叶子上，把绿茎连在绿茎上，让地里的油菜和麦苗在摇摆中长高。春风也是一个面包师，低地在微风中一天天变得松软。或者是一个春风的音乐家，藏了一段舞曲，让小草鸣响起舞。最后，春风是一个熟练的织女。它使河水泛起涟漪，河水变成了一件展开的丝绸衣服...

打开风梨树枝头的绿芽，撑起一簇簇雪白的花朵。被风吹开一朵又一朵怒放的白花——那些花瓣一片一片地散开，斜斜地在半空中摇摆，转身，旋舞，以最悠闲轻盈的姿态，蹉跎着未落的春光，就像我们放学后不急着回家。白色的花落在屋顶的瓦片上，落在泥栅栏上，落在汩汩的小河上，落在桥头的石板上，落在树下路人的头发和肩膀上...白色的花落在泥上，踩在上面难受。只盼着又一阵风把花送走。

多风的季节，落花的乡村就像一场微微打盹的梦。

风一吹，鸟和昆虫的翅膀就张开了。燕子袖手旁观屋檐下的泥窝。下着毛毛雨，雨斜斜的，燕子的翅膀上特别有花香。晴天的时候，上学的时候，路过油菜花田，听到嗡嗡的蜜蜂声，不知道这么好的风吹过花儿，花儿会不会痒。

开始种地前的周末下午，父亲带着网去河边抓鱼虾。我提着一个竹篮，在微风中摇摆。鱼虾的微光在阳光下闪烁。它们从水里出来后，翻了个身，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这是它们第一次被风吹动。这是世界上第一股温暖凉爽的风。

村子在风中摇摆。

水边芦苇比人头高，端午节近了。放学，路过深绿的小岛，沙沙的树叶声听起来很甜。

在我们河边家，芦苇叶是用来包饺子的。当芦苇青青一片漆黑的时候，你会在心里计算时间。放学回家，远远就闻到了芦苇叶的香味。我妈已经还了一袋芦苇叶在家煮了。叶子经过水煮和水洗后才能包粽子。

在一个临水的村子里，炊烟从家家户户的房顶斜斜升起，家家户户都在煮粽叶。村庄笼罩在芦苇叶的芳香中。风一吹，村子仿佛在河水和芦苇叶的清香中飘动——芦苇叶长，近水的村子也长。

吃粽子的时候，父亲说是为了纪念屈原。我不知道屈原是谁，但我猜他是一个长胡子的老人。听说屈原的人生不如意，隐隐约约有所牵挂。

门后有一条河，清澈的灯光照在两岸。我坐在门后的青石板上，在水和树的阴影里吃粽子。我一手拿着一根筷子，筷子的一端夹着一个剥好的白粽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滚烫的咸鸭蛋在我肚子上打滚。我妈说端午节要吃咸鸭蛋，以后肚子不疼了——那时候的农村孩子理直气壮地认为，粽子和咸鸭蛋的意义远远大于屈原。这本人生大书才刚刚开始翻页。不知道对精神世界的追求有时候会超过对衣食住行和安全感的追求。

夏天，雨季过后，我们家开始盖新房子。新房子建成后，我妈把我当女孩子看待，我有了自己的闺房，不用带着依赖的弟弟睡觉。让我的家人做一张新床给我。我最喜欢的是新的蓝色窗帘。浅蓝色的涤纶窗帘，上面有湖水、白云、亭台楼阁和竹林的图案。初夏的风从稻田里吹来，悠闲地吹到我的窗前。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一片仙山有城堡的仙境在我的小闺房里飘动——我离仙境那么近，或者说我已经在仙境里了。

我喜欢刮风的时候。风一吹，乡村摇曳，世界调情。

暑假经常去同桌秦家玩。她家靠近河堤脚下，门前和门后有两个大荷花池。风一吹，绿盖翻飞，荷叶的清香传得那么远。经常，她划船，我坐在船尾，我们一起采荷花。有五个姐妹，秦，但没有兄弟或弟弟。她的五个姐姐都长得好看，身材修长，眼睛大，皮肤白里透红，让人羡慕，让人羡慕。我常常怀疑她的五个姐姐都是莲花转世，从附近的池塘进了她们家。

秦来我家玩。我妈喜欢秦，夸她漂亮，做了一桌子好菜留她吃午饭。后来我去秦家玩，她妈妈对我很热情很客气。Jean让我晚上去她家睡，所以我就留下来了，和她还有她妹妹一起睡。

早上醒来，白色的窗帘像被风吹起的巨大裙子，我们轻声呼唤着窗帘里的小女孩。清晨的空气息，仿佛是淡绿色的，被房前屋后的荷叶染上了颜色。在邻床的窗帘里，有一些秦的姐妹。第一次睡在这么多女生中间，感觉自己要变成一个纯洁完整的女生了——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女生。我有些自卑，因为我的长相。

很多个夏夜，我们在门前乘凉，我和弟弟睡在竹床上，我妈坐在我们头上摇着蒲扇。妈妈说了一个谜语让我们猜:“妈妈在上面煎鸡蛋，爸爸在下面受苦。有个鼻子眼睛都很饱满的儿子，还有个女儿，真好。”我们无法猜测。妈妈一一解释:妈妈是荷叶，荷叶滚着水珠子，不像煎锅打鸡蛋。爸爸是藕，在水底泥里，他不痛苦吗？填满鼻子和眼睛的是莲花；长得好看的女儿，当然是莲花。

原来我们一家四口是一个荷花池。

可是我心里隐隐有些惭愧，因为我没有莲花漂亮，我妈也很少夸我的长相。奶奶有一次摸了摸我越长越大的大脚，啧啧称奇，说有蒲扇那么大——我羞愧得觉得自己连个姑娘都不是。

我躺在秦的帐篷里，女生间的一个房间里。伴着晨光和荷香，小凤轻轻吹动白纱，白纱像一朵巨大的白莲上下浮动，开在这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想着房子四周南窗和北窗的荷叶，梦见自己睡在水面上，睡在荷叶上，睡在花丛里——今天早晨，村庄在晨风中的荷香中微微摇摆，清晰的鳞片在我心中升起——此时此地，我多么像一个姑娘！不，我完全是一个荷香少女！

同样的水，同样的风，除了我家门前池塘里的芦苇，除了我家屋后长河里铺开的硕大的四角菱角，还有一片荷花的世界，摇曳着绿影。

风吹芦花谁老？

梅雨停了，是空高青，家家晒霉。

门前的田野上，芦苇编的席子上，铺着我们家五颜六色的衣服，晒着。后备箱和衣柜在阳光下敞开，可以防霉防潮。

微风中，木头的味道，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的味道，树荫下绿叶的清香，组合成一股醉人的夏日气息。

妈妈坐在后门，拿起我的毛衣。门后的榆树，柔软的枝干在河风中轻轻摇曳，越来越长，如绣帘绿帘。Through flow悠闲地摇摆着，撩起母亲的刘海和下垂的鬓角，坐在门框边，低头编织，仿佛静静地坐在画框里。

手脚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像相框角落里的海豹一样小。我抬头看着我的母亲，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张漂亮的脸，好像浑身都容光焕发。风不时吹起妈妈手指拖着的绿色长毛线。那一刻，好像我不会长大，妈妈永远不会老。慢慢地，夏风把这个世界吹成了一个没有年龄的童话。

在长长的河岸深处，传来了叮当声。奶奶听到鼓声，从屋里出来，边走边摸着后脑勺上的发髻——花白的头发梳理得跟她的菜园一样整齐。

那个拨浪鼓小贩来自榆树阴的深处，已经半百岁了，又瘦又黑。当他看到他的祖母时，他卸下了货物。这些商品陈列在一个浅方形的玻璃柜中，柜盖紧闭。有各种类型的缝针，各种颜色的纽扣，鸡蛋大小的彩色棉线，刺绣用的彩色丝线，我们小女孩戴的绢花，我们小宝贝戴在手腕和脚踝上的豆子大小的铜铃铛...小贩一边拿着草帽扇风，一边拿出奶奶想要的发夹，花白的胡须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秋天阳光下摇曳的芦苇。小贩是个老芦苇。

奶奶看到小贩在卖力地干活，就让我给他端碗水喝。回家捧了一个白底蓝边的大碗，是父亲常用的。碗里的水一路摇摆，随着屋檐的影子，榆树的影子，太阳的碎斑，微微颤动。

小贩喝了水，谢过他，再次拿起货物，带着芦苇般的胡子走开了。只有“卜当—卜当—”的拨浪鼓声，忽长忽短，在午后宁静的河面上，被河风轻如柳絮地摩擦着。

我喜欢小贩的到达时间。看着他玻璃柜里的精美商品，我很惊讶，我们的生活竟然有如此丰富的“物质需求”。也许我们的生活也是一个容器，里面陈列着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种植，耕种，收获，节日，过年，婴儿出生，女孩结婚，老人葬礼。平静如水、格格作响的乡村，似乎突然有了一丝风中的小皱纹。这种荡漾的生活真的很可怜。

奶奶试了一个新的银簪，坐在屋檐下梳头。她花白的头发被放开，又直又平，一直垂到肩膀，凉风习习。她的黑发被银丝覆盖，像雨天做饭的炊烟一样蜷曲着——奶奶是个半新的奶奶。

奶奶也被晒伤了。黄昏时分，奶奶把芦苇桌上的衣服收拾好叠好，整齐地放进结婚时带来的方柜里。柜子的颜色已经破成了深棕色，她的衣服是深色的，不是紫蓝色就是深黑色。奶奶的衣柜里好像装着世界的黄昏。

村里的黄昏，好像是奶奶调制的。

当奶奶穿着深色的衣服在暮色中走来走去的时候，夜色被她的身影弄得漆黑一片。

树叶落地的声音在某个夜晚突然变得密集起来。我知道有风吹过，那是秋天。

作者简介:许冬林，安徽无为人，现居合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究班学生，安徽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养一缸荷花》《养一缸凌》《突然有想的人》和小说《大江大海》。获安徽省首届小说大赛铜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