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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小火车,火车头的故乡

朱斌峰1我得找个地儿把苏南藏起来,我俩早就过了爱捉迷藏的年纪,可有些游戏还得玩下去。我和苏南是工厂时代的旧同事。当年沉默寡言的我是机车电工,爱出风头的他是小火车司机;后来我去银城开了家网吧,他去上海开了家公司——我俩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数年…

一个

我得找个地方把苏南藏起来。我们已经过了玩捉迷藏的年龄,但有些游戏还是要玩。

我和苏南是工厂时代的老同事。那时候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机车电工,他是一个喜欢炫耀的小火车司机。后来,我去殷诚开网吧,他去上海开公司——我们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几年前,儿子在上海读书。找到了苏南的手机号,打电话让他照顾在外地读书的儿子。他让儿子吃了几顿饭,半夜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说话含糊不清,但他非常悲伤,喋喋不休。我不懂他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喝醉了。儿子大学毕业后,我想请苏南回来聚一聚,就跟儿子说:“请代爸爸向你苏叔叔问好,请他回来走走。”儿子小心翼翼地给苏南发了一条短信:“苏叔叔你好,银城的杜鹃花开了。可以的话请来做客。”第二天,苏南回了一句话:“好。”从那以后我就没有你的消息了。

这次接到苏南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电脑主机前埋头修电脑。我大吃一惊,仿佛在电脑机箱里抓到了一只蟋蟀。

网吧就像一个蓝色的洞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醒悟过来。我听见他说:“小丁,帮我找个地方。我想一个人住一段时间。”

我一惊:“啊,那你找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压低了声音:“这只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哦”了一声,知道他不是想旅行,而是想躲起来。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有些人狂跳狂奔,有些人则想钻进自己的甲壳里躲起来。那些东躲西藏的人,有的是为了治愈自己的失恋,有的是为了躲避高利贷,有的是为了戒掉毒品和毒瘾。不知道苏南是干什么的。也许他的生活只是跳来跳去,东奔西跑?

知道他看不见,我认真地点点头说:“当然可以。我先考虑一下,然后给你打电话。”

他的声音很焦急:“那我等你电话。快点。这两天咱们把这事解决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必须保密。”

我又点了点头,恍惚中,我跳起来一只警觉而慌张的胖兔子。

白银城哪里可以藏苏南?我过去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工厂里。我曾经坐小火车往返银城,去动物园看扮鬼脸的猴子和开屏的孔雀,完成一个单身青年工人的童年梦想。现在住在银城,但对斯里兰卡的小城并不熟悉。小镇越来越大,越来越陌生。哪里可以找到苏南的藏身之处?躲在我的新家——那他不会暴露吗?藏在网吧里——网吧里人来人往!在隐银城的别墅里——那不是要花很多钱吗?他那么高,不可能藏在电脑机箱里,是吗?

我是个木讷的人,管不了新鲜的东西,摸不透嘈杂的人心,而难以把握的东西,可能会让人迷失。我对藏民没有经验,只会电器。我曾经在工厂车间“伟大的工人,光荣的劳动”的口号下,努力学习电气技术,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工人。现在已经学会了无师自通的修电脑,还开了网吧找工作。当我喝醉的时候,我会表现出一些骄傲。我唯一的酒友老王酒后翻着白眼说:“别看电脑,彩电,冰箱,手机。那些东西看起来很花哨,闪闪发光,但它们只是一些垃圾。”老王以前是农村的一个屠夫。他擅长杀猪杀牛。后来,他失业了,成了一名拾荒者。我能理解他:也许他捡了太多的废旧电器,毁了他对金属装置的胃口?我不同意他的观点。我喜欢撬开电器,琢磨它们的内部秘密。喜欢闻电焊融化松香的味道,总想把电器里乱七八糟的电路理顺。我觉得我和老王之所以能成为喝酒的朋友,不是我把废弃的电脑免费送给他,而是我们不习惯越来越耀眼的城市。如果不是担心在陌生的地方迷路,我早就在外地的私企工厂里,凭着自己的一技之长自得其乐了。如果老王不是瞎子,他不会窝在殷诚经济开发区的棚子里收破烂。

在我的印象中,苏南是一个来自不求人的骄傲的家伙,我不能不把他的话当真。我苦苦思索,只好打电话给苏南,向他提起一个地名,一个我们俩都很熟悉的地方。电话里短暂的“哦”了一声后,顺安失声了。过了好久才说:“好吧。”

2

我说的地方叫709。

09是我和苏南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它在离殷诚25公里的一个大山坳里。它是70年代为战备建设的三线工厂,生产了很多蒸汽机。为了保密,它的名字只是一个神秘的代号,对外只有一个联系邮箱。那个绿色的邮箱上写着709,好像是一窝小鸟。

曾经的709是一座荒山,直到一群热情的青年来到那里,在沙滩上建桥,在山里铺铁轨,在山麓建工厂、家属院、商场、工人子弟学校、工厂医院、工人俱乐部,用空建造了一座隐秘的小镇。厂区内有很多车间,如铸钢车间、铆接车间、装配车间等。高大宽敞的车间里,精密的机器轰鸣,黄色的桥式起重机像铁蜂窝一样矗立。最妙的是,厂区布满铁轨,铁轨从小火车站延伸到车间,再从车间延伸到隐线,就像工厂的经络。是709铁路的专用线。在那里,工人们被银城的人们羡慕地称为“火车头制造者”。他们光荣地端着铁饭碗,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平安地生活在709,就像一辆沿着铁轨行驶的小火车。

我曾经是一个乡下男孩。刚从部队转业到709的时候,感觉那里有些神秘:雾气在山谷周围飘荡,整齐的红砖平房和参差不齐的水泥建筑浮现出来,就像一座座岛屿。也许雾是小火车头冒出来的蒸汽——我在乡下见过绿皮火车呼啸着穿过田野,不知道要去哪里,但现在我能对付火车了。我怎么能不激动呢?79人也有点奇怪。大人说软绵绵的吴语,接地气的武汉话,潮乎乎的粤语,还有很多方言不知道从哪来的,但是孩子都说统一的普通话。我在那里当学徒,住单身宿舍,用工厂提供的床和桌子,拿固定工资,穿蓝色工作服,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一辆自行车载着一个女孩过来,我才学会难过。

一天早上,一层薄雾在街上游荡。我上完夜班正在回单身宿舍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什么东西撞倒了,然后眼前的灯柱下就种下了一个影子。我坐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嘶嘶声。一声尖叫后,一个女生走过来,慌慌张张的问我:“你没事吧?打哪儿了?”我太痛苦了,以至于我忘记了我是如何辨别方向的。我大叫:“我左腿疼!”她急忙提起我的左腿裤。我纠正道:“不对,是右腿!”直到那时,她的手才碰到了我的腿,我的腿也跟着碰到了。我右腿骨折了,她用自行车推着去了工厂医院。雾散后,我才发现金狮自行车真的很漂亮。电镀的把手可以映出人影,车身漆成黑色,自行车的辐条旋转着一圈明亮的光晕——那时自行车还很少见,即使是在银城。那个女孩更漂亮。她和我差不多大,长长的头发耷拉着,风一样的眼睛。

在工厂医院休养的那些日子,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女孩陪着我,给我削苹果泡麦乳,给我看她的相册,说是为了解闷。那张专辑里,一个女孩在慢慢长大:摇篮里婴儿的胖脸,分不清男女;幼儿园里的小女孩正在学习护理打针;工人俱乐部的舞台上,红扑扑的小姑娘正在跳着《向日葵在阳光下绽放》……直到踮起脚尖模仿小天鹅的姑娘出现,大部分都是她压腿、弯腰、劈叉等舞蹈练习的照片。不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要学跳舞:709有铣工、电工、电焊工等很多工作。没有专业的娱乐团队,她能靠跳舞活下去吗?

从工厂医院出来后,女孩就不再主动找我了。偶尔鲁豫很热情,像自行车铃一样叫我“丁丁,丁丁”。我很想回应她的“潘潘,潘潘”,但我觉得我的舌头太短了,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我很想去找她,但我只敢假装散步到她家楼下的水泥地上,想象她在家里用手托着下巴看相册的样子。我每天都蹲在她经常路过的街上,看着她骑着自行车转了两个光圈。我在想:如果我出生在乡下,但是一个709的孩子,如果我和她一起长大会怎么样?从那以后,我在心里保守了一个秘密,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隐藏了很多年,似乎要永远隐藏下去。

很多年像日历一样过去了,时间一下子到了90年代中期。从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从电力机车到动力装置,似乎是一种赶工。09没赶上行程,不再红火,效益越来越差,就停工了。各地的工人都回去了,出去旅游了,留下了一些退休的工人。情况越来越糟,火车停了,曾经人满为患的家属上楼空,就像黑白电影里一样。

现在,我在高铁站买了房,银城,不是因为那里房价便宜,而是想打开窗户,看高铁像长长的白色队列飞驰而过。有时候看高铁就想到自行车,问自己:不知道那个自行车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苏南是坐高铁来的。起初,我没有认出他。是因为我笨手笨脚,是时间把他发酵成了胖子。此外,他留着短发,半个脸被墨镜遮住。他站在车站广场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我误以为他是要和拉客女见面的人。还好他认出了我,提着行李箱走到我面前,低声叫了声“小丁”——我们认识。

我和苏南打车从银城跑到709。沉默中,我把脸转向窗外,斜眼看着那个小镇,迅速往身后退去。有好几次,我恍惚看见一辆小火车朝我开来。顺安没有说话,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表情。也许他在打盹,想在梦里回到机车厂。和我们俩差不多大的司机说起709的往事,好像比我们俩更熟悉山里的工厂。我真想把他的鹦鹉舌头拧成一朵花。司机说了半天才闭嘴,然后用车载音乐放了一首老歌《金梭银梭》,放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他以前是殷诚纺织厂的机修工——殷诚到处都是这样的兄弟姐妹。

在709火车站,我和苏南下了车,向街上走去。锈迹斑斑的火车头停在站台上,后面的绿皮车斑驳不堪。车站停着一辆小巴和几辆三轮车。司机们围在一起打牌,等着收进城和周边村子的人。往前走,就是路口了,左转到厂区,右转到生活区。我和苏南停在路口向右走,胖胖瘦瘦,经过菜市场和工人子弟学校,越走越深。一路上人很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铁锈的味道。柏油路变得狭窄而崎岖不平。菜市场前,几个老婆婆提着菜蹒跚而行;一家小店门前,一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打瞌睡;在工人俱乐部的广场上,一个孩子在塑料滑板上滑行——我寻找着从前的自己。

家属院空在摇摆,就像电影结束后一样。奇怪的是空空的房子墙上贴满了开锁、疏通下水道、修电器的小广告,电话号码也特别醒目。我和苏南停了下来,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我住的红砖平房的门窗已经被撬开,露出空洞的眼睛。他家的二层小楼已经爬上了爬山虎,看起来荒废了很久。这个废弃的机器厂确实是藏民的好去处,但是哪个房子能让苏南留下来呢?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侧身拦住我们,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我认出他是顶尖的八级车工。虽然我和他不熟,但我见过他在舞台上戴着大红花的笑脸。我盯着红袖章上的“护厂队”几个字,有些愣神。我想张嘴叫他“师傅”——在以前的机车厂,“师傅”是最亲切的称呼——工人和传统工匠一样,有师徒传承关系。我知道只要一开口就能找到亲人般的感觉,可是舌头好像生锈了,一直喊不出来。

苏南说话带着上海口音:“我们只是看看,不是找人。”

老人看着戴着墨镜的苏南,像是在用眼睛磨不合格的零件。

我赶紧递了根烟给老人点火。

老人瞥了一眼苏南的行李箱:“你是外地的?想找个住的地方?”

顺安点点头,“对,对。”

老人笑了,“哦,我明白了!709没有酒店。要住的话,只能去颐和园。”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颐和园的地方。我睁开眼睛,诧异地问:‘颐和园?颐和园在哪里?"

老人竖起手指,指着前面的那座小山:“就在那里。”

我知道那座小山曾经是厂部医院的所在地。有一个被三层楼房包围的大院。房间是白色的,窗帘是白色的,床单是白色的,走来走去的人都穿着白大褂,就像下了一场大雪。在那里的诊所里,有剪刀、铝盒、温度计、听诊器等。桌子上,弥漫着酒精和药水的味道。以前偶尔去,不是因为生病,是跟着苏南去找女护士。最后一次去看的时候,那里的房间已经空,白漆的桌子上落满了灰尘,钢丝裸露在病床上,氧气瓶阀门松懈——那里怎么可能是颐和园?

我看着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不是还有工厂医院吗?”

可能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老人开始说话了:“是啊。以前有个机车厂医院。三年前希望那个姑娘把它改成颐和园,是老人养老的地方。银城很多老人都是在那里养老的。”

“潘芳?”我被锤子敲了一下,想问点什么,却被苏南拉了起来,向一个小山头走去。

老人的话被憋了回去,不争气地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我俯下身子向老人挥手。突然发现他和老王这个瘾君子有几分相似。

顺安走得很快,气喘吁吁,像一辆内燃机小火车。我跟着他匆匆绕过山头,白色城堡就在眼前。牌坊上确实写着六个大大的蓝色大字:“颐和园养老院”。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弥漫着倦怠的味道。中间有一个环形轨道,上面停着一辆儿童列车,就像幼儿园一样。角落里摆放着蓝黄相间的健身器材,如摆式扭腰器、腰部按摩器、太极按摩器、双人走步机等。两个老人坐在石凳上下棋,半天没动一兵一卒。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颧骨深深凹陷,眼睛眯着,嘴角轻轻动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顺安终于摘下墨镜,乌黑的眼睛看起来像大熊猫。我放慢了速度,担心醒来。以前的医院焕然一新,真的成了养老院。这是时间的魔术师。它能锈铁,能使万物复苏,但我动了一下鼻子,还是闻到了医院的白色气味。

我和顺安上楼,沿着走廊转了一圈。房间门都标有序列号,里面的装修一模一样。床上铺着蓝色的床单,电视机放在柜子上。很简单,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苏南疑点重重,行李箱的滑轮碾过水泥地面,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想起酒友老王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每家每户的楼都是一模一样的,都标着门牌号。我怎么能看出区别呢?”甚至我们村小学原来叫大花树小学,好听好记,后来改成了101小学。以后人的名字会改成数字吗?“老王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摸自己的酒渣鼻,好像要把鼻子拧下来当零件。我理解老王的苦恼,但我不认同他的观点。

行李箱滑轮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我听到苏南一声短促的“哦”。我抬头看见对面二楼的栏杆上有一个肥胖的女人在晒被子。她动作很大,像鸟翅膀一样拍打着大手,把被子拍得啪啪响。我和顺安盯着她,喊“潘潘”。我不知道是我还是苏南——显然我和他认出了那个女人的眼睛。对面的女人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被子从栏杆上滑了下来。

我、顺安和那个女人方望到最后坐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想着搭话,却像兔子的爪子一样又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一言不发。我们没有谈机车厂的过去。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谈过彼此的道路。我们刚刚谈到院子里的老人。我们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谈论着我们隐瞒的事情。天渐渐黑了,风在小山坳里回荡。突然一阵二胡的声音传来,我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院子里的小火车上,拉着二胡。听到钢琴声,我们都沉默了。

我想:苏南虽然不算老,但“颐和园”应该是他藏身的好地方。

我放心地把苏南交给了潘芳,感觉不是我,而是时间魔术师的精心安排。

我和苏南都知道潘芳。我从自行车时代就认识她了,苏南是她的童年——也许709所有的年轻工人都知道潘芳。方希望是一个年轻漂亮的80年代女孩。她妈妈是上海知青,在工厂子弟学校当老师。她说话软软甜甜的,做一个甜甜糯糯的团子,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看东西总是眯着眼睛往前看。方长得像那个时代画报里的明星,黑头发,白皮肤,大眼睛,总是对人微笑。她去了殷诚卫生学校,毕业后,她回到工厂医院当护士。她不喜欢穿白大衣。她总是穿着一件胸前绣着花的黄色毛衣,在白色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给工厂里生病的工人和孩子打针。她用无菌棉擦拭针头,吸了一口药水,从注射器里尖叫出一滴水,把孩子吓哭了。她对年轻的男工人很有吸引力。听说铸铁车间有个年轻男工,冬天一遍遍洗冷水澡,就是为了让自己感冒,好让她给他挂一瓶盐水。事实上,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很容易发烧和感冒。他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不过最后顺安还是脱颖而出,和方处得很好。

苏南人与潘芳的情史是用舞蹈见证的。那时,厂里的团委经常邀请殷诚纺织厂的漂亮女工在灯光球场上举行舞会。我们用自来水梳理头发,在白衬衫上挂上五颜六色的领带,穿着锃亮的皮鞋,像蝌蚪一样在灯光下四处钻来钻去寻找食物。舞池似乎是为苏南和潘芳准备的,苏南在五颜六色的灯泡下游泳,摇晃着她的长发和闪亮的眼睛。潘芳就像一个穿着水晶鞋,穿着裙子跳舞的公主。我总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跳袖手旁观,我的脚趾在我的皮鞋里发痒发痒,但我只能时不时地松开我的领带,以便放松我的脖子,并努力使呼吸更均匀。我羡慕地看着顺安和潘芳的影子,就像两片随波逐流的树叶。我羡慕苏楠的高挑身材和飞扬的长发,但对方对舞池里的笑声有些惊讶:她平时很安静,但到了舞池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疯狂地扭动着,狂笑着。在一次舞会上,我听到纺织厂的女人们在嘀咕,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女人撇着嘴说:“你知道吗,我和她家在上海做邻居的时候,我妈说她家的女人都有病...他们通常看起来很温柔,但当他们遇到一个好男人时,他们就会变得疯狂...她家的女人心里都有狐狸!”瓜子脸女工的声音很尖很细,我听得身体颤了一下,好像被尖针扎了一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潘芳,她正在舞池里笑着。瓜子脸女工还在说,潘芳的奶奶是老上海滩的舞女,潘芳的妈妈是因为男女关系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我匆匆走出舞池,对着月亮喘息。我隐约感觉这样的舞蹈会带来混乱的意外。工厂不需要春耕秋收四季,只需要机器按顺序运转。所以,桃花的肆意盛开,可能会造成机器故障一样的安全事故。

果然709里传了一个谣言,说苏南要求方堕胎。工人家属理直气壮地说,是潘芳在工厂医院把婴儿打下来的……当时苏南无薪上海滩。他走之前看起来并不忧郁,也没有告诉我他希望做什么。我想起那个夜晚:红色的火车头停止了沿着铁轨运行,静静地停在小火车站里。月光照亮了铁轨,在火车顶上跳舞。绿色的车厢比光明球场的球还要黑,苏南和潘芳在里面。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我制造出一团团黑色的雾。我心烦意乱地坐在不远处的铁轨上,翻看着漫画书《舞台姐妹》,但我从未看完。就像被挂在行驶的汽车上,被气流打在胸口。我在等他们离开,我担心潘芳会像那个瓜子脸纺织工说的那样,在那天晚上突然发疯。在那段悲伤的等待中,我留下了一个毛病,那就是我从来不给孩子买娃娃玩具——我只会修机器,不会修人,不会赶走人们心中的狐狸。

我没有问苏南为什么躲起来。

在上海读书的儿子说,苏南偶尔带他去吃几次饭,而且苏南很能喝,越喝越是兴致勃勃。他会说,他最近接了一个项目,赌上了他所有的资产,直到最后一刻。他还不停地向桌上的人举杯,说如果他失败了,公司就会破产,然后请在座的各位为他收拾多年友谊的烂摊子——他就像一个赌徒。儿子还说,苏南过得很幸福,妻子飞到美国陪女儿读书,他每次去吃饭都带着那个漂亮的女秘书。这样,在上海蒸蒸日上的苏南,就不会突然退缩,想找个地方静心休息。即使他想脱离尘世的纷扰休息一下,他也会找一个名山大川景区休养生息。我觉得他想躲起来,可能跟讨债的或者警察有关——他应该是潜逃了。

关于他在苏南的家史故事,有很多版本。有人说他在上海替阿宝顶罪五年,阿宝还没发展起来就给了他一家公司。有人说他是靠上海亲戚起家的国际贸易。传言总是真假难辨,但我知道苏南思维和做事都很大胆,那样的人走上世界快车道也不足为奇。机车厂倒闭后,工人们像脱轨的小火车一样滑行。有人去江浙工厂当技术员,被私企老板捧为宝贝。有人去建设尼日利亚,回国后开了饭店,倒闭了;也有人在银城郊区开摩托车维修店。当我们离开工厂时,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离开池塘的鱼和龟一样。苏南只是水生动物中的一种。他成为乞丐或富人并不奇怪,但被警察或讨债人追捕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和顺安住在颐和园,住在潘芳和一群老人的隔壁。就像在那里躲了一个冬天。不知道是被银城抛弃,还是自愿抛弃银城。就连附近的709厂也似乎被孤立了。王芳非常细心地照顾老人,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她和几个女人频繁地给老人们换被褥、剪指甲、做饭、量血压,把他们哄得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当然,有些老人是调皮的。一位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刚刚吃完饭,他尖叫着饿了,抱怨潘潘不给他食物,吵着要他的女儿带他回家。“颐和园”很安静,每天早上是那里最热闹的时刻。《咱们工人有力气》这首歌会准时响起,催着老人们到院子里去。然后,老人们挤在一起,在第六套广播体操的音乐中做早操。他们摇头,踢腿,扭背。但我能从他们的动作中隐约看出他们以前的职业:有的老人就像在车床上磨零件;有的奶奶就像纺织厂的拦车;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总是坐在玩具火车上,双手拨弄着方向盘,嘴里“哦哦”地叫着——他显然是个退休的卡车司机。而每到夜晚,拉二胡的老人会静静地坐在路灯下,拉下钢琴,反复弹奏“二泉映月”,让夜色不断升起。

苏南看上去是来静养的。他起初足不出户,很少跟我们说话,整天在房间里玩平板电脑。他不时打开手机看看,再把手机关掉,再打开,就像猫在玩着线团。我俩每晚都要喝点酒,做出庆祝什么的样子,碰杯,再碰杯,却找不到喝酒的理由。方盼滴酒不沾,她说她不能醉,要照顾一帮老人。我们还是不谈往事,也不提来路和去处,像是小心谨慎地提防着鱼刺。大约一周后,苏南变得狂躁起来,每天都要跑出小山坳,走到厂区,沿着铁轨来回奔跑,拼命地跑,跑得气喘吁吁,把自己累得瘫坐在地上,那样儿就像在戒毒。我只好陪着他,看他笨熊的身子在铁轨上跌跌撞撞,仿佛他的脚被锈色的铁轨拽住了。我想建议方盼在“颐和园”里挂上沙袋,购买拳击手套,供像苏南那样的人撒气,可看着老人们静物般的样子就没开口。方盼也看出苏南有些反常,她弄来一种白色的药片给苏南服用,每日三次,一次三片,说那药片能安神静气。方盼做过穿白大褂的医生,现在又按时给老人们吃这样那样的药,她的做法应该是对的。果然,一周后苏南安静下来,早睡早起,早上跑跑步,黄昏散散步,偶尔跟老人下下象棋,越来越心平气和,看上去住的越来越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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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窝

作者: 管理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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