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绳在毛泽东研究述评会上的讲话

1991年12月，为筹备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的学术活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召开了毛泽东研究综述会。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绳在会上作了讲话。当时正处于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的过程中。在这种背景下，胡绳谈到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一些重要问题。此时距离《中国共产党七十年》出版仅四个月。根据当时的笔记。

你们在讨论毛泽东思想的时候，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苏联解体了，苏联的红旗真的倒了。这似乎并不奇怪。这几年，我们国家资产阶级自由化很猖獗。如果扩大十倍或者一百倍，我们也可以想象苏联的情况。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几天就崩溃了，这在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在古代，大帝国也会崩溃，那是在战争之后，或者几百年、几十年之后。戈尔巴乔夫上台才6年，这一幕就出现了。

我们也问一个问题:苏联党可以在90年内被打散消灭(当然不是彻底消灭，而是不复存在)，可以在一夜之间瓦解。那么中国呢？世界上有人推断中国也会这样，中国的时候到了。要警惕这件事。毛主席早就指出: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以后，还有亡党亡国的危险。当时只是一个警告，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苏联解体是外来因素造成的，西方帝国主义搞和平演变，方方面面都有影响。但是只有西方帝国主义的力量不可能这么快。肯定会搞和平演变。但是外力一定会带来社会主义的崩溃吗？那不是不可避免的。苏联社会主义的崩溃不完全是外部因素造成的，而是鱼在腐烂，从内部。“鱼烂”出自《公羊传》，说郭亮自尽而死，像一条鱼，从内部腐烂而死。不吸的话，光是国外是不会有这样的结果的。我们坚定地走自己的路。中国共产党在接受了苏联的教训后，会加强自己的内政和工作。不能说“苏联的今天一定是中国的明天”。

中华人民共和国凭什么强大到不犯大错误，走上苏联的道路？我们在《中国共产党七十年》一书中说:中国是不同于欧洲任何一个国家的东方农业大国，在实际斗争中积累了自己的经验，而不是照搬别国的经验。中国在长期斗争中积累了自己的经验，形成了自己的传统，吸取了别人的惨痛教训。这是胡乔木同志加的，很好。我们成功不是靠照搬苏联，而是靠积累自己的经验，有自己的传统，根据中国的情况找到自己的路。这是有历史事实证明的。

当然，我们受到了苏联的影响，中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也是通过俄罗斯。虽然苏联解体了，但是十月革命给我们带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是事实。对我们有积极的影响，但也有惨痛的教训。民主革命时期，中国革命因为共产国际(实际上是苏联)的指挥棒吃了不少苦头。不说别的，30年代初，王明的“左”倾路线完全是由来自苏联的“钦差大臣”一手造成的。1901年来到苏联的米芾年仅30岁，就帮助了王明和博古这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没有多少革命经验，也不太了解中国，就指手画脚，甚至任命中共领导人，把中国革命搞得一塌糊涂。另一个德国人李德，有过一战的一些经历，在苏联军校学习过，来指挥红军。众所周知，中国革命几乎彻底失败，南方根据地被彻底抛弃。如果没有长征转移，那就全毁了。

斯大林对中国革命的指导有正确的方面。比如他肯定了中国革命的性质仍然是民主革命，但他不知道中国的民主革命应该如何进行:下乡动员农民，建立根据地，农村包围城市。斯大林说要用武装革命反对武装反革命，但他说的武装革命不是共产党下乡领导农民革命，而是以城市为中心。如果我们跟着苏联的指挥棒走，跟着苏联“钦差大臣”的指挥棒走，1949年就不可能胜利，可能早就垮台了。

遵义会议是在长征中召开的。早期长征也走错了路，差点失败。遵义会议扭转并摆脱了共产国际指定的模式，根据中国国情和具体情况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只有正确执行抗日战争的统一战线政策，才有敌后根据地，才有抗日战争的胜利和解放战争的胜利。

1949年中国革命的胜利是苏联领导人(包括斯大林)无法想象的。在他看来，中国革命是不可能胜利的，这完全违背了他的想法。所以我在想:还有别的吗？和美国有关系吗？1949年胜利前夕，全世界的报纸都刊登了中国解放战争发生的变化，占据了这里那里，而苏联报纸只在很小的地方刊登。国民党政府从南京迁到广州，美国大使馆没去，苏联大使馆跟着去了。在《中国共产党七十年》中，我们说苏联对新中国还有疑虑。这个疑问非常明显。

建国后，斯大林的疑虑继续存在。毛主席开国大典后的第一件事:去苏联。他从未出过国。帝国主义会害我们，只有苏联会同情我们。当然会去。他于1949年12月16日到达苏联。现在我们有了国际经验，我们知道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去另一个国家需要三到五天，一个星期。但在2月17日离开莫斯科之前，他已经等了两个月。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应该如何热烈欢迎和支持自己的革命胜利？那一次，毛主席以斯大林生日的名义去了。中央文献研究室整理了一些电报，从某些方面可以看出来:我12月16日去，21日过生日，然后就放在一边，没人理他。主要是毛主席要重新签订一个中苏同盟条约，斯大林说已经有了，就是他和国民党政府签订的那个。来到苏联，如果空回国会怎么样？我不得不等了十天。1950年1月1日，塔斯社来问:毛主席的目的是什么？莫洛托夫和米高扬也来问。毛主席提出了三条途径:第一，重新订一个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第二，发表声明；第三，发消息；还不如重新订个条约。如果政府签订了条约，再问问周恩来。莫洛托夫只是说最好签订条约。周恩来去了。2月14日签了新条约，2月17日走了。把一个刚刚取得中国革命胜利的领导人泡在那里两个月，太可笑了！只借了3亿美元。好像毛主席曾经提出过，少借不如多借，多借老大哥不是好事。后来毛主席说这件事还是满腔怒火，说我在苏联哪里也不去，只做三件事:吃饭，拉屎，睡觉。这不是针对个人的。苏联对中国革命采取这样的态度，不信任中国共产党。有的外国书讲得很多，有的甚至说:毛是人造黄油形式的马克思主义。

当然，我们也要冷静地说，苏联当时对中国的不信任不是单纯的轻视，而是根深蒂固的教条主义。一切都要按照苏联的格式来做。你怎么能跳出来做别的事情呢？你大概是个假马克思主义。只有我一个人，但是你用另一种方式成功就有点可疑了。你的胜利中是否有亲美派值得怀疑，与美国有什么关系？这种不信任，抗美援朝，看到你直接打美国就释然了。他的怀疑和不信任不能说是反革命的怀疑，而是教条主义。他认为这是一个革命性的想法，唯一正确的想法。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他感到如释重负。但在抗美援朝战争结束时，斯大林也去世了。

50年代中苏关系比较好，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高职位问题。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民主革命已经过去，社会主义建设已经发生。要不要效仿苏联模式？1956年毛主席讲《论十大关系》，说苏联不能这样，不能照此来，片面重视重工业，对农民挖得太狠。一切都集中在中央，不给地方政府和企业任何权力，民族关系不正常(就是大俄罗斯主义，没了)。在《论十大关系》中，肃清反革命问题中没有提到苏联，但中央一直说的是，不能搞苏联的葛别武式。1956年，毛主席明确指出，完全搬到苏联去搞社会主义建设是不可能的。他还说要向外国学习，但有些国家不敢这么说。

此时，斯大林已经去世。斯大林的问题很复杂。赫鲁晓夫叛逃后，抨击了他的个人迷信。这解决了什么问题？斯大林是希望人们迷信，还是其他人相信他？但是，毛主席早先对苏联建设中的问题的批评并没有触及这些问题。当斯大林是一个大国时，你必须按照苏联的模式做每件事。斯大林之后，这些都被继承了下来。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必须按照我的格式做事，否则你就得换领导，东欧就是这样。他们还想把这个顶到中国头上，毛主席坚决抵制。于是，从60年代初开始的30年，中苏关系破裂，党际关系彻底破裂，国家关系保持形式上的。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在当时的大辩论中犯了一些错误。但如果看他们当时攻击中国的文章，就不能简单地说中国现在错了，而是转到遵义会议，毛泽东路线根本错了，延安整风错了，李德、王明是对的，王明是世界性的革命领袖。为什么中苏闹翻了30年？就是毛主席坚决抵制苏联，不接受它的接力棒，不成为它的卫星国，不能事事服从它。为此，我们将毫不犹豫地与苏联老大哥决裂。不管你怎么联合世界上大多数政党，把中国共产党开除出教会，你都不怕。这是一个伟大的决定。这个决定不是一下子做出的。经过多方考虑，不断和党内许多同志讨论，他终于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现在当然不是走苏联道路，而是搞“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犯了错误。这也是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鉴于苏联的错误做法，他在《论十大关系》一文中看到了苏联的弊端。但他觉得苏联没有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对群众进行了压制。另一方面，它想用群众运动来发动群众，这是错误的。我们从这些挫折和失败中吸取了教训，包括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错误。当然，如果没有这些错误，直接上十一届三中全会就太好了！想象一下。路怎么走？鲁迅说:本来没有路，人要走出来。我们当时并没有先验地想到三中全会，而是在摸索和犯错误之后提出来的。

先不说这些错误，回过头来看，如果我们以毛主席为首的领导人在50年代末没有下定决心与苏联决裂，会有现在的风险吗？有风险。全国解放后，毛主席的两个决议可圈可点:一个是抗美援朝，但也有很大的风险。没有保障也能打，但是实力摆在那里。这是一个风险。与苏联决裂是另一大风险。在中国，至少我们这一代人是迷信苏联的。在抗日战争中，一些民主人士也说过，中国的希望在延安，世界的希望在莫斯科。当时苏联是世界共产党的旗手，领导世界共产党反抗你，风险也很大。如果你不敢冒这个险，你就得一切按苏联的指挥棒来，中国就会像东欧那些国家一样，成为更大的卫星国。东欧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实际上掌握着莫斯科。30年后，有的发展起来了，但结果呢？1989年，1990年，1991年，东欧和苏联一起崩溃，这是必然的。想想都有点恐怖。

由此可见，毛主席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下了这个决心，真了不起！可能没有1990年和1991年，这些东西是看不清楚的。像苏联这么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号称大帝国，一下子就能崩溃。你带着它跑，所以它一定是。东欧就是这样，饱受苏联之苦。

我们付出了代价，经历了曲折。从1958年到1978年，差不多20年，我们走了很多弯路，经历了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但是通过自己的经历，我们来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路线，我们根据中国的情况有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中国成立30多年来，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包括错误的教训)，也善于总结经验。邓小平同志的伟大功绩:他不仅看到了毛主席晚年“大跃进”和“文革”的错误，而且继承了毛主席的基本精神，独立自主，从实际出发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回到找别人的模式。

同志们，我们可以在这个范围内学习毛泽东思想。中国共产党真正积累了自己的经验，形成了自己的传统，集中体现了毛泽东思想。邓小平同志的伟大功绩之一，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后，他仍然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没有把它放下。

总之，中国民主革命的胜利是因为我们顶住了苏联的指挥棒才取得的。所以，在世界社会主义低潮的时候，在克里姆林宫红旗倒下的时候，中国还能把红旗扛下来，因为我们顶住了苏联的措施。世界上有人疑惑:苏联解体了，为什么中国没有一起解体？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没有效仿苏联。我们在走自己的路，有些翻跟头，头都在流血，但我们找到了自己的路，可行。当然，还有许多复杂的问题需要解决，但是得到了群众的支持，就是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同中国的实际相结合。

(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一本书的历史——胡乔木与胡绳谈“中国共产党七十年”》，作者:金冲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