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美国音乐的非洲化

一个老黑人跨坐在一个圆柱形的大鼓上。手指和手掌边缘在鼓皮上重击——鼓皮直径约一英尺(30.48厘米)，可能是动物皮制成——快速、猛烈、重击。另一个鼓手也加入进来，用膝盖顶着鼓，发出同样的断奏。第三个黑人坐在地板上，摸着琴弦。钢琴体可能取自一块加拉巴木材。第三个鼓是用另一块加拉巴木头做的，一个女人用两根短鼓槌敲击它。一个声音，另一个声音，相继加入进来。随着歌声的回应，舞蹈似乎走调了；像一个动人的象形文字，乍一看是自发的、随意的，但又像仪式一样精准，形成一个庞大的“广场舞”。黑色的尸体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大约有五六百人。随着音乐的节拍，他们轻轻起舞，有的轻轻摇晃，有的用力跺脚。几个女人开始唱歌。

你可能认为这是非洲。实际上，这是19世纪的新奥尔良。非洲奴隶在当时被称为“刚果广场”的空地上跳舞。

1764年，新奥尔良在建立后50年内被法国割让给西班牙。1800年，拿破仑成功迫使西班牙回归法国控制，但只维持了三年。作为路易斯安那州土地购买的一部分，新奥尔良再次落入美国人手中。因此，在19世纪初，法国和西班牙殖民者对新奥尔良独特气质的塑造功不可没，但来自德国、意大利、英格兰、爱尔兰和苏格兰的移民对当地文化的影响也不容小觑。这座城市的黑人同样混杂:在法国殖民初期，他们大多直接来自非洲不同地区，尤其是塞内冈比亚，有些是美洲土著，有些经由加勒比海来到美洲。伊斯帕尼奥拉岛的社会动荡也给新奥尔良带来了大量的黑人和白人移民:仅在1808年，就有多达6000名海地革命难民被迫离开古巴逃到这里。由此产生的混合——来自欧洲、加勒比海、非洲和美洲的元素前所未有的混合——使路易斯安那成为19世纪最动荡的种族大熔炉。

这样一个文化大杂烩在现代世界中孕育了许多音乐混合类别。不仅仅是爵士乐，包括金凯、柴迪科、布鲁斯等不同风格的新音乐的繁荣，都起源于这种自由放任的土壤。在新奥尔良温暖、潮湿空的氛围中，不同种族和习俗的鲜明轮廓逐渐变得柔和，看不见了。今天，这个城市的爱尔兰后裔也有“第二次游行”来庆祝他们自己的圣帕特里克节。在狂欢节这一天，黑人仍然装扮成印第安人——这一习俗可以追溯到19世纪。

在这段历史中，黑奴在黑人音乐制作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一段特别悲伤的插曲。1807年，大约40万名非洲黑人被运往美国，其中大部分来自西非。他们被强行从非洲的家中带走，失去了人身自由，并被剥夺了给予他们组织结构的社会网络。这些不情愿的移民和他们可以带走的文化元素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其中，音乐和传说的适应性最强。即使他们的家园，家庭和财产被抢劫，这些东西仍然存在。

有鉴于此，1817年，新奥尔良市议会决定为黑奴舞创建一个官方场地，这是一种包容性很强的模式。

而在其他地方，黑奴音乐中的非洲元素不仅不被认可，而且明显受到压制。在1739年的斯陶诺暴动中，鼓被用来发出攻击白人的信号。为了防止动乱进一步蔓延，南加州心急，禁止奴隶使用鼓。格鲁吉亚更惨，不仅不能用鼓，小号等大声的管乐器也被禁止。在压制黑人奴隶音乐中的非洲元素的努力中，宗教组织也起到了帮助作用。18世纪初，艾萨克·瓦茨的赞美诗和圣歌在不同的殖民地出版，其更具教育意义的西方音乐经常被用来“教化”黑人。

幸运的是，这样的尝试收益甚微。反之，往往事与愿违。接受者的非洲传统改变并丰富了欧洲风格。黑人音乐的先驱学者和保护者艾伦·洛马克斯写道:

黑人圣歌的非洲化程度如此之大，以至于很多观察家把黑人圣歌误认为神秘的非洲音乐。首先，他们拉长并颤音了圣歌的文本，只有录音天使才能分辨出歌词。但不同于个性化的同声唱法或衬腔唱法，它们完美地协调了声音，音色高度一致。

结果，形成了不寻常的和谐。每个歌手都以自己的音高演唱同一旋律的不同变奏，所有的装饰都以千变万化的层次服务于同一个复调——歌曲像海藻一样随着海浪飘荡，或者枝叶茂密的树木在回应强风。专家们试图改编这种河流般的复调风格，但都没有成功。它来自一个团体，每个成员都可以即兴发挥，为正在进行的集体合唱效果贡献自己的个性特征——这种唱法在非洲和非裔美国人的传统中相当普遍。

其结果是音乐像爵士乐一样有力和新颖，但却极其忧郁，因为它是被压迫者的声音。

非洲表演艺术改变欧洲作曲传统并从中吸收一些元素的非凡能力，可能是现代音乐史上最卓越、最强大的革命力量。受这种力量影响的音乐类型很多。举几个例子:福音音乐、圣歌、灵歌、说唱、黑脸娱乐秀、百老汇音乐剧、拉格泰姆、爵士、布鲁斯、节奏布鲁斯、摇滚乐、桑巴、雷鬼、放克、萨尔萨、卡里普索神话，甚至一些当代歌剧和交响乐。

爵士乐的历史与许多这样的混合音乐紧密交织在一起。比如美国内战前几十年兴起的黑脸男人娱乐秀，就有白人表演者涂抹自己的脸，模仿和嘲讽黑奴的音乐、舞蹈和文化。通常黑脸娱乐歌曲的作者对南方黑人音乐知之甚少，来自美国东北部的作家数量惊人。后世的黑人艺术家，看到这些对黑人文化的二手解读的流行，受此影响，反过来模仿白人对美国黑人行为的刻板印象。于是，就其对早期爵士乐的影响而言，黑脸娱乐秀呈现出一条复杂的脉络:先是白人对黑人音乐的拙劣模仿，然后黑人模仿白人的模仿，从而对非洲和欧洲音乐混成的爵士乐产生影响。

(摘自商务印书馆《爵士乐史》，作者:[美]泰德·乔亚译者:李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