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前几天,我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我1985年在新疆认识的一位年轻的石油工人。饭后,他迟疑地问:“梁老师,如果,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我想在你家住……就一晚。我已经买了明天所有的火车票。一大早就走……”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我爽快地答应了,对他说:“我明天退票,你就在北京呆几天吧!”他连连摇头:“那不行。只有半个月假。在沧州住了三五天,探亲假只剩十天了。我妈好想我……”我好奇地问,“那你怎么能去沧州而不是直接回家呢?”他又摇摇头:“你忘了吗?我家在大庆!我去沧州农村看望我奶奶。我父亲在天津火车站的车里接我。我们一起去沧州吧……”听了这话,我既惊讶,又迷茫。在我的记忆中,他的祖母已经去世了。看到我迷惑不解,他解释道:萧声先生,你知道我们石油人中间有许多“父子兵”。比如我和我爸就是。虽然是“父子兵”,但别人一定觉得可以天天在一起。不完全是。有时候,一声令下,一方要收拾行李,可能在千里之外。可能是三年、四年,甚至十年...
这位朋友问我,你记得我们队的侯耀宗吗?我说,我记得。你为什么不记得了?下班后你不能停止弹吉他,是吗?朋友说,可以。就是他。人们说我们看起来像双胞胎。但是在三月,他死了。我不禁疑惑,但我还是不知道侯耀宗的死和他朋友去沧州看望一个“奶奶”有什么关系。脑子里各种疑惑。
这位朋友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侯耀宗是因公殉职的。他是地质队的向导,但是他遇到了一场大风暴。他叫其他人回大本营去,留下了自己的守卫装备。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外套盖在十几万美元进口的设备上,保护得很好,而他自己却被沙尘暴掩埋了。队友从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到一封信,是他父亲写的。他的父亲是胜利油田的老石油工人。他和他父亲已经九年没见面了。他父亲在信中说,他出差要路过兰州。他父亲要他去问领导,他们父子可以在兰州站见面。火车在兰州停留20分钟。队友们一个个看完信都哭了。每个人都认为现在最好不要告诉他父亲真相。但如果你把它藏起来,你一定会有一个“侯耀宗”,他每天都会到达兰州,在火车站迎接他的父亲。很自然,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也明白大家的意思。所以我去找队长,请求允许我假扮一次侯耀宗。领导马上批准了。在侯耀宗的遗物中有一张他父亲的照片,但那是他父亲早年的照片。光凭那张照片我认不出他爸爸!我不得不请电台播音员为我播报。播音员是个女孩。听我把事情原委解释一遍,答应给我播清楚三遍。
第三次广播还没播完,就看到一个人急匆匆的朝我走来,我被他迎了上去。我们同时停了下来,相距两步。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他先开口了。他问我:“儿子,是你吗?”我说:“爸爸,是我!”我拥抱了那个男人。我忍不住哭了,好像他真的是我爸爸,好像我真的是他日夜思念的儿子,好像我们九年不见。我的父亲,侯耀宗的父亲,也流下了眼泪。
后来,我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下身子,互相看着,互相交谈...聊了一会儿,“父亲”似乎起了疑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我”的照片,也就是侯耀宗的照片,低头看了一会儿照片,抬头看了一会儿“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小伙子,别演戏了!”说,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儿子?“我别无选择,只能说出真相。
他听了我的话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上的一只手,非常感慨地说:“儿子,不,对不起,我现在不应该叫你儿子。既然你已经说实话了,那我也实话实说吧。我也不是侯耀宗的父亲。侯耀宗的父亲也在工作中去世了。我和你们一样,是大家选出来的,领导批准的,来完成这个任务的……”我们再也不知道该对彼此说些什么,我们看着对方,都在默默地哭泣。
汽车铃声第一次响起。我们都必须站起来。男人说:“你,经常给你妈妈写信!她很想你!”我还说:“你应该经常给我奶奶写信!奶奶很想你!”侯耀宗有一个失明的祖母,她和她的叔叔婶婶住在沧州的乡下。后来,那个冒充侯耀宗父亲的人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们队的一些队友决定每月收集200元,寄给侯耀宗的奶奶。我把这封信传给了我们队里的队友。大家也决定每个月凑200块钱,寄给侯耀宗的妈妈...从小到大,我们两个油田,两个大队,两个钻井队的人都没见过面,除了我和那个人。但是他们总是给侯耀宗的祖母和母亲寄钱。
一个多月前,我收到了老孟的一封信,他自称是侯耀宗的父亲。信中说,这位83岁的侯耀宗失明老奶奶既想要她的儿子,也想要她的孙子,她想整天磨磨蹭蹭。人们不是总说七十三或者八十四吗?这两个年龄是老年人的“坎”!老孟在信里和我商量,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完成自己的心愿,让自己能和儿子孙子团聚几天。信里说他队领导很理解他们,提前批准了探亲假。我会把这封信给我们队长看。我们队领导说,这是要求吗?你也可以提前拜访你的家。我觉得,这样下去,能省几块钱就省几块钱吧!
听了这些话,我变得哑口无言。不经意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我默默从冰箱里拿出朋友送给我的几盒蜂王浆,递给他,真诚地说:“把我的一点心意也送给老人吧!”
来自“浪漫的一代”
评论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