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导演吴皓看见个体记忆

孙佳伟人

图/受访者提供图/由受访者提供

“一定要感觉和这些角色有联系”

《76天》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后，导演吴昕忙于宣传和采访。当时他和团队并没有多想这部电影能走多远。“现在我很感激。”影片记录了2020年初武汉封关的76天里，各大医院ICU里病人和医护人员的日常工作生活状态。对于吴昕来说，《76天》更像是一个实验。时长93分钟。他完全放弃了配乐和旁白，只靠人物之间的情感联系来推动。

2020年4月，纽约疫情恶化，华人聚居区法拉盛的中餐馆不敢营业。在朋友空定下的公寓自我隔离两周后，吴昕再次走上街头，恍惚如梦。直到有一天下午，我被陌生人一个接一个的吼，我才从大梦中醒来。新闻里愤怒的人群和不断的斗嘴，让吴昊第一次意识到了纽约的危险，他在纽约生活了很多年，一直都是包容多元的。他家远在国内，情况不明。他更是心烦意乱，干脆呆在家里，把片子剪了，以逃避外界的不安。

自疫情爆发以来，他每天都在关注社交媒体上令人心碎的信息，渴望拍一部纪录片，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面对恐惧和不确定性，每个分散的个体应该如何应对？他通过朋友介绍、邮件、WhatsApp等联系方式，找到了韩国、日本、伊朗、意大利、西班牙、德国、肯尼亚、中国的纪录片导演，希望他们能分享各自的疫情素材。

看完资料，他也开始在纽约拍摄医院。因为不让进病房，视频资料的存在感明显不足。另外，看完所有的资料，吴昕强烈地意识到，迷茫和恐慌是同一种情绪。“武汉的故事在各个国家重演，意大利的故事也是如此，(疫情)来到美国也是如此。”于是，他放弃了拍全球抗疫故事的想法，最终选择和两个画面干净的内地导演合作，聚焦武汉。入选导演之一的陈起初对多方合作有些顾虑，最终被吴昕的创作理念所打动。“让更大范围的人在关心数字和政治的同时，更加关注人性的那一部分。”这两个人不约而同。

疫情扩散，航班停飞后，吴昕无法回国一起拍摄。面对千变万化、突如其来的一幕(在武汉的第五天，陈确定了三四组人物跟随，但后期不得不放弃其中的一半)，他的建议是有限的。于是，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看材料和交流上，仿佛一个人在沙滩上，不知疲倦地捡贝壳，一个个打碎，打磨珍珠，精挑细选。

“76天”伊始，一名穿着防护服的护士赶到隔离病房，最后一次见到刚刚去世的父亲。病房外，她嚎啕大哭，喊着“我要见爸爸”。过了一会儿，包裹在橙色袋子里的尸体被推出了病房。在医院空空旷的走廊里，她艰难地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太让人心碎了。”吴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时的震惊。视频里的人在咆哮，他在视频外的世界一起哭泣。

剩下的一堆堆珍珠是怎么串起来的？吴昕的方法是先把主要人物挑出来，再回头找和这些人物相关的材料。一个简单的握手或一两次交谈就能让他有这种感觉。“在切割自己的过程中，如果我想进入那种创作状态，我必须感觉到我和这些角色是完全连接在一起的。”相隔千里的距离被真实的情感联系消解，这也成为他筛选素材的唯一标准。

影片中，一位阿姨对着镜头哭着说，“早上5点多，我一起床，我妈就已经凉了，躺在我旁边。”护士安慰道，“阿姨，休息一下，别那么激动好吗？”反正你来了，爸爸在，我们会非常非常努力的。“大量病人涌入医院，床位告急。医生和护士昼夜不停地轮换，疲惫和纠纷是可以预见的。但76天里，医患关系始终是温柔的。

看这两个多小时的片段时，吴昕哭得一塌糊涂。“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心让我很感动。可能当时我自己的情绪也很低落，就想看看能给我一点希望的东西。”最后，他克制自己只保留了故事片中最感人的几秒。“这是人性的记录”

粗切只用了三个月，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快的作品。起初，他们想添加一些新闻评论，使这部电影具有调查性。后来他们发现没用。“任何新闻评论下结论都为时过早，反而破坏了影片的美感。”

76天，老年痴呆症老人作为主线之一，在病房里来回游荡。不同的医生路过，总是劝他回病房，但他很少服从。经过几天的拍摄，陈发现在舆论中心，这位老人并不关心新闻报道中的死亡人数和病毒来源。他只关心家里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回家。

"在风暴中心的人是最安静的."陈伟说。在武汉拍摄的20多天里，比起政治和人物，他更多地感受到了疫区人民“在这场危机中产生的一个美丽的地方”。

2020年9月，《76天》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首映。这部电影收获了很多好评，但也有一些批评——谈论政治太“干净”了。“为什么一个地方的故事只能从一个角度讲？”吴昊很不解。“为什么你期望每个人都拍同样的电影？”他认为，在各种政治讨论之后，人们还是会看这部电影，“因为它是人性的记录。”

在《76天》之前，人性一直是吴昕创作的重点。就连探索“直播是什么”的《虚拟你的生活》，在他的心目中其实更像是一部关于幸福的电影。“这是关于人性的。在虚拟世界中，金钱和名字对一些年轻人来说来得太快了。所谓能让你开心的事情来的太快，你真的会开心吗？这不仅是年轻人的问题，也是整个社会的问题。”

2014年，一个做股票投资研究的朋友问他能不能帮忙研究一下YY，说这家公司很有意思，市值30亿美元，但是人们看不懂它的商业模式。在调研过程中，吴昊发现这是一个土豪和屌丝狂欢的平台，一下子就对它产生了兴趣。“中国社会的许多极端分化点都是通过网络社会描绘出来的。当时我就觉得，肯定有东西要拍。”

于是，他放下了狗展、超跑俱乐部等六七个话题，迅速把镜头转向了两个比较有争议的主播，以及他们狂热的粉丝和他们的支持者。

拍摄历时两年，期间吴昕每季度回国一次，跟踪拍摄至少一个月。电影拍完之后，周琛(YY前CEO)说他非常喜欢这部电影。“YY就是这样。”吴昕给很多在中国做投资的朋友看了，得到的反馈大多是正面的——“这部电影是唯一一部彻底解释了为什么中国人喜欢直播，直播生态圈是什么样的，人和虚拟空如何互相利用产生价值等等。”

业内人士褒贬不一，有的认可他们在表达手法上的创新，最大程度的将“如何利用互联网赚钱”这件事形象化。喜欢剧情片，剧情过瘾；另一派不满于特效的复杂，节奏的快，动画的极端，缺乏真实的更具观察性的表现力的角色。

同样的哭戏，有人觉得是做作，有人觉得是真情流露，很难说服所有人。再加上主播们下麦后往往没有交流的欲望，业余生活比较单调，录制的空也比较有限。主角之一的沈曼甚至想暂时中断拍摄。“她是个女孩。我回去拍她的时候，她都在卧室里，直播的时候和粉丝打情骂俏，有时候还会说脏话。我一个大男人在她身边，她觉得不自在。”

吴昊只好厚着脸皮，每次回成都都给她发短信，说自己刚从纽约回来，可以一起聊聊天，吃个饭。同时反复告诉对方自己的拍摄意图。他真诚地对沈曼说，“我不是要揭穿你，也不是要黑你，我只是想让大家认识到真正的你，你是人，有自己的梦想，没有大家说的那么黑暗复杂。”然后沈曼对着镜头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吴昊惊呆了，沈曼接着说:“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养家。为了更好的生活，我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尤其是不是我粉丝的人，了解真实的我？”

最终，两人达到了宽容。沈曼可能还不能理解吴昊在做什么，吴昊也没有理解她那么透彻，但是双方都意识到对方不是坏人，没有不良目的。亲和力是纪录片导演非常重要的能力。吴昕曾经说过，拍纪录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喜欢你的角色，对他们有感情。他绝不是那种躲在镜头后面，甚至不敢轻易提问，怕打扰拍摄对象的纪录片导演。每部电影之后，几乎所有的小的都成了他的弟弟妹妹，而同龄人则成了朋友和哥们。

镜头之外，他苦口婆心，多次暗示爱看直播的肖勇。打工不是长久之计。最好能学一技之长，以后工资会越来越高，甚至帮对方联系一些学习机会；我也多次劝正在努力成为头部主播的老李，如果赚够了钱，不如退出虚拟江湖，好好拿着，好好投资。想想那些因为直播基本都断了的声带，增加的脂肪，家庭矛盾。值得吗？但作为一个情感旁观者，吴昕心里也能明白，一个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有钱有粉丝又有几个人能放下？康复

这部在2018年FIRST影展上崭露头角的作品为吴皓带来了许多关注，包括不久后发来合约的全球最大的经纪公司CAA。签约后，他构想了一些剧情片项目，比如偏家庭的轻喜剧，还比如像《黑镜》这样的软科幻片。他仍然聚焦现实，喜欢跟现实问题挂钩的题材，比如疫情前关注了很久的一个关于国内教育焦虑的项目，“我们在小孩子的教育上那么焦虑，花那么多钱和精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觉得这是全民都应该来讨论的。”在他看来，哪怕是科幻，只要是真正好的科幻，都是讲现实的，只不过是将场景移到了离现实稍远一点的地方，但目的还是让你思考人生。

《76天》剧照，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在病房里来回逡巡这部在2018年第一届电影节上崭露头角的作品，给吴昕带来了很多关注，包括全球最大的经纪公司CAA，不久后就发来了合约。签约后，他构思了一些戏剧项目，比如偏家庭的轻喜剧，还有黑镜之类的软科幻片。他还是以现实为主，喜欢与现实问题挂钩的题材，比如疫情前他关注了很久的一个关于国内教育焦虑的项目。“我们花这么多钱和精力在孩子的教育上是为了什么？我认为这是所有人都应该讨论的事情。”在他看来，就算是科幻，只要是真正好的科幻，都是关于现实的，只是把场景搬到了离现实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目的却是让你思考人生。《76天》剧照，老年痴呆症老人在病房来回游荡。

“真正拍完电影后，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都完整了。”近年来，吴昕在导演生涯中从未动摇过。而是致力于思考如何让纪录片把故事讲清楚，而不仅仅是一种观察性的艺术创作。他看过很多和美剧一样长度的纪录片，融入了故事片的拍摄手法，比如《不要惹猫》、《世纪之谜:关于邪教的可怕疯狂之国伊凡》。即使主题不被喜欢，结论不被认同，也不妨碍他把它们归为值得学习的对象。一切都为叙事让路。

与图像结缘，对于拥有MBA学位的生物学硕士来说，纯属偶然。2004年，他在硅谷工作的时候，看到一些电影界朋友的笔记本。那时候他年轻气盛，看完之后觉得太烂了，不如自己写。就这样，我真的写了两部小说。一个是关于移民作家在美国写鬼故事，“有点像人性化的惊悚片”，另一个是关于他80年代末在高中跳霹雳舞。在成都七中就读的那些年，吴昊至今怀念。老师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和创造。学校每年都会举办歌唱、舞蹈、戏剧等比赛，吴昊无一例外都参加。他还带他的同学改编和排练戏剧《雷雨》。

同年年底，他带着这两本电影书回国，在剧组做翻译或录音助理，学习如何拍电影。那时，他已经在美国工作生活了12年。当他再次回到中国时，他不禁对许多变化感到惊讶。“像摇滚文化、中国当代艺术，这些在我出国的时候基本都不存在，但是我2004年回来的时候已经发展的很好了，圈了很大。”他形容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就像一个离家太久的旅行者。这显然是一个熟悉的地方，但他完全不知道他的祖国正在发生什么。

吴昕拿起相机拍了一个长达一小时的纪录片《北京还是半身像》，讲述了六个美籍华人回到北京的故事。他不仅想练练手，还想通过他们的故事，让自己慢慢从一个局外人走到办公室，从而更好地了解中国。

之后他依然关注跨文化问题，针对排练百老汇经典《名扬四海》的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生，跟踪记录五位中戏学生排练比赛的过程，探索中国年轻人如何理解和阐释西方文化。电影拍完之后，他在2011年底辞去了猫途鹰中国区总经理的职务，给自己半年时间回美国悄悄剪电影。出发前，他已经和几个朋友约好，打算剪完片子回国合伙做当时还未出现的滴滴业务。没想到，剪了一年半，吴昕对纪录片更加痴迷，于是创业的计划搁浅了。

《76天》剧照，护士长杨莉《76天》剧照，护士长杨莉

从拍到剪的两三年时间里，吴昕一直陷在纠结和犹豫的情绪中——是回国创业，还是去其他互联网公司，还是跨界做一个有激情但又不确定的职业导演。“互联网有一定的创意，但心里总有不满足的地方。”有时这群年轻人在舞台上排练，他会情不自禁地在旁边跟着唱。看着那些交织着期待和迷茫的脸，就像看着那个想全力拍摄却还没有放弃工作的自己。清晰而未实现的梦想在他心中不断涌动。现在回想起来，吴昕认为，影片中关于题材的一些问题揭示得不够。虽然也有一些来自成年人或老师的批评，但还是不难看出对镜头下那些年轻人迷茫的同情。

2018年，在纽约唐人街举办的中秋晚会上，吴昕时隔多年再次观看《成名之路》。他坐在台下，不断地在心里找茬。他玩的不好，设备(索尼Z1)太普通，太强调独生子女政策，渴望和社会问题挂钩，太幼稚，对人物不够重视...但最后，当他看到那群年轻人在舞台上正式表演的时候，忍不住差点哭出来，知道感情还在。

2007年回国，先后就职于雅虎中国和阿里巴巴。与他之前的管理岗位相比，他现在正在制作纪录片，这使他的经济更加没有保障。父母常说，他当时不该离开阿里，如果留下来，现在就可以退休了。“但我可能还是比较贪心，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想找一些自己真正热爱做的事情。就是这种不满。你就想清楚，你怀念的不就是钱吗？”

离开互联网公司并不意味着很容易。吴昊觉得其实，剪片子比在公司上班花的时间还长。“除了吃饭，睡觉，甚至睡觉，你都不想睡觉，所以你一直在想。这种工作的压力来自于内部，英文叫flow。就像是打太极传，完全忘我的状态。拍摄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问题，但是剪辑就相当于把整部电影组装起来，真正创作出来。我很喜欢那种状态，这让我最开心。”

剪辑《76天》的第一个月，他每天早上起床，面对屏幕上的素材。他必须先哭。哭过之后，感觉心理愈合了，觉得自己能坚持到今天。几乎与此同时，他在成都的爷爷也因癌症去世。由于是晚期，他“病危未愈”，没能回来和老人告别。“一想到他走的时候像新冠肺炎病人一样孤独，我就感到难过和内疚。”这时候的剪裁就像是在疗伤。看着画面中人们真实的感受和关怀，给了吴很多希望和信心。

影片中有一个场景，医院门前依然立着红色的栅栏。护士长杨丽把一个病人的东西收拾好还给家属，一直说着“对不起”。围栏内外，杨丽和家人哽咽。离开的人就像幸存者的伤疤。看到这个镜头，吴昕觉得这应该是影片的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