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路
那时候我在一个小镇上小学四年级。班主任是一个上海知青,定居镇上,教我们数学。她不到四十岁。她脾气不太好,经常骂学生。她不生气的时候就举起手掌或者教鞭打脸。班里的孩子都吃过她的“命”,每个人都能用上海话说两句:“侬怎么会傻?”“一个黄鱼脑!”
那时候,在小镇家长的意识里,把孩子交给学校是老师的事。嗯,一个孩子,很难打破一个棒。家长甚至认为老师骂的越凶,打的越凶,越有责任。
有好几次,我看到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和一个小腿上有泥的女人毕恭毕敬地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说:“老师,我的小畜生不争气。随便打他也没关系。”
有一天,班里的教鞭断了,差点断成两截。班主任问:“谁家有竹子?能不能帮老师做个新教鞭?”一只小手怯生生地举起来:“老师,我可以。”
举手的是我旁边那桌的小玲。小玲个子小,梳着两条细细的黄辫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的大脑似乎不太擅长解决公式之类的问题。她的考试成绩总是排在最后,挨打挨骂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第二天一早,一根教鞭放在了讲台上——拇指粗,浑圆均匀,竹关节被仔细打磨,一端钻了一个洞,还挂了一条彩色的流苏。流苏是小玲自己做的。小玲自豪地说,她找遍了爷爷家的竹林,终于选中了这一棵。新锯的竹子必须在火中烘烤和脱水才能结实耐用。
班主任表扬了小玲的聪明才智和集体主义精神。小玲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似乎在憋着笑。是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受到表扬。
下午的数学课上,小玲连续答错了几道题。班主任杀气腾腾地冲到她身边,举起教鞭,狠狠地砸在她的头上。我听到有人傻笑——那个指针是小玲自己做的。
“怎么会别扭呢?”
我们笑了。那时候我学习成绩还不错,因为坚信指针暂时不会落到我头上而肆无忌惮的大笑。小玲脸红了,强忍泪水,一言不发。下课后,她趴在课桌上,直到放学才抬头。
第二天小玲没来上课,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下午,随着一声男人的怒喝,小玲被父亲拖到了老师办公室。我们隐约听到了“叫你逃课”“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的吼声,伴随着小玲的低泣。
小玲抱着书包回到座位上,满脸泪水。
从此,小玲成了大家的笑料,没有人愿意和她玩。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她,扯她的辫子或者扔她的铅笔盒,她似乎无力反抗。起初,她经常哭,但后来,她逐渐失去了眼泪。
孩子的世界是分等级的,孩子的内心是幼稚而残酷的——我们常常通过打压和欺负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地位,来换取某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勉强读了初二,小玲就辍学了。她父亲带她回家了。后来听说她进厂结婚早。之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时常想起她,想起她压抑的笑声,压抑的泪水,想起她沉默倔强的身影,想起她离开校园那天的一瞥。
我没有责怪班主任的意思。她是一位非常敬业的老师。我们班数学成绩年年全校第一,她还用微薄的工资帮助几个交不起学费的孩子。学生们常说,她对待学生有时像春天一样温暖,有时像冬天一样无情。有一次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像妈妈》,我们班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写到了她——我们这个时代严厉暴躁的妈妈。
多年后,听说她被父母投诉举报到教育局。所以她被取消了教学资格,被分到图书馆,然后被送到食堂。
有一次我回到镇上,在一条小巷里遇见了她。五十多岁的她满头白发,步履蹒跚。毫无疑问,她爱她的学生。以她的方式——她爱多少,就恨多少。
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童年只有一次。伤害就是伤害,不管是以爱为名,以恨为名,还是以恨为爱。
(智博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一书,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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