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的世界

苏涛

2022年2月21日，香港导演楚原去世，享年88岁。

从伦理片到犯罪片，他几乎拍过各种类型的电影，尤其是70年代中期，随着“奇幻武侠片”的异军突起，成为香港武侠片创作的领军人物。他也是香港电影圈少有的能够跨越国语片和粤语片界限，在两个领域都取得成功的创作者。

2018年，楚原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他很久没有出现了。他在台上致辞时说，自己曾经是大家眼中“最幸福”的导演，也有“最尴尬”的时刻。在3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执导了130多部电影，几经沉浮，数次引领香港电影潮流。

楚原，原名张宝健，1934年生于广州。他的父亲张活游是香港著名的粤剧和电影演员。

楚原早年在中山大学学习化学，20世纪50年代投身电影界。在粤语电影的黄金时代，23岁的楚原被提拔为导演，并首次亮相。他的早期代表作《穷人继承风》(1960)走的是粤语片的朴素小市民路线，笑中带泪，从中可以看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影子。

香港导演楚原（1934年—2022年）。香港导演楚原(1934-2022)。

60年代末，国语片凭借高预算、精良制作、先进技术碾压粤语片。在此背景下，楚原于1969年加入国泰航空(香港)有限公司(该公司的前身是著名的“点卯”)，转而拍摄国语片。在国泰的两年间，他导演了四部电影，包括改编自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的《记录者爱情杀人案》(1970)和他的第一部武侠电影《龙慕翔》(1970)，奠定了楚原唯美、奇异、浪漫的武侠电影的原型。

上世纪70年代初，国泰航空停止制作业务后，楚原加入了香港一家首屈一指的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以惊人的效率达到了导演生涯的第二个高峰，拍摄了近50部电影。

然而，在加入“萧”的前两年，楚原并没有形成自己的个人风格，成绩良莠不齐，很难说他是辉煌的。在张彻和李翰祥等华语电影的资深导演面前，他只是一个后来者。让他在《肖》中站稳脚跟的，是1973年的《七十二家房客》。源于mainland China的戏剧《楚原》经过了精彩的再创造，以通俗幽默的形式讽刺了时代的弊端，宣泄了对正在崛起的市民的愤怒。小人物相互扶持，共同渡过难关的精神，让人想起50年代的粤语片。影片卖得出人意料，票房560万港币，超过了李小龙的《猛龙过江》。放眼香港电影界，能和李小龙全盛时期一较高下并捡了便宜的导演不多。

这部电影标志着粤语电影沉寂数年后的复兴，并由此产生一种“港式新粤语文化”。它继承了旧粤语片的传统，吸收了国语片的特点，形成了一种新的大众文化形式，可以看作是转型期香港文化的一个缩影。

《七十二变房客》大获成功后，楚原又拍了《港七十三》、《朱门怨》、《新因缘》，结果是《一拍一仆(街)》。一次晚宴上出现了转机航班。在编剧倪匡的建议下，邵逸夫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同意了拍摄《流星蝴蝶剑》的想法。这个粗心的决定，为日渐没落的“邵氏”赢得了喘息之机，也将楚原的事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引领了新一波的港式武侠电影，其影响延续至今。

《七十二家房客》（1973）剧照。七十二个房客的剧照(1973)。

《流星、蝴蝶、剑》(1976)的问世，标志着楚原开创了一条不同于张彻、胡金铨的武侠电影路线——“奇爱武侠片”。其作品多营造唯美颓废的氛围，以唯美浪漫的笔调讲述曲折离奇的江湖故事，通过对名利之争的批判，表现人性的复杂性。

依托古龙小说，楚原构建了一个超现实的虚拟世界。在这个封闭自足的世界里，发育不良、郁郁寡欢的浪子迷失了，无法自拔；一个无情多情的杀手，为钱不顾一切，为情所困；有抱负的野心家总是贪图权力，引发无休止的争斗；更有美丽阴险的女子或清纯柔弱的少女穿梭其中，共同演绎出一个奸诈诡异的江湖。

在传统武侠片中，反派对权力的占有欲往往只是叙事的一个线索，所以远没有古龙/楚原对权力的表达那么生动和震撼。如果说，过去的武林人物大多是为了名声和地位而战，那么在古龙/楚原的作品中，人物则是为了更现实的欲望而战:权力、金钱、性欲。在紧密的权力链条中，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重要的不是谁获得了权力，而是在权力链中的结构地位及其作用。

传统武侠片中的鲜明格局也被彻底瓦解。各派都在争权夺利，难分正邪；复仇不再是惩罚邪恶的一种方式，而只是解决个人或帮派恩怨的一种手段。在不断消解和颠覆正邪、善恶的同时，楚原突出了人性的多变和险恶。

《流星·蝴蝶·剑》（1976）海报。《流星、蝴蝶与剑》海报(1976)。

《楚留香》（1977）剧照。楚留香剧照(1977)。

《三少爷的剑》（1977）剧照。《三少爷的剑》剧照(1977)。

《多情剑客无情剑》（1977）海报。多情剑客无情剑海报(1977)。

在此背景下，楚原完成了武侠电影主人公从游侠到浪子的转变。他们不再是正义在手、大义凛然的“侠客”，很少具有崇高的道德和精神魅力；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饱受流浪之苦，经历着无尽的孤独，以自我放逐的姿态徘徊在社会的边缘，面临着各种情感欲望的纠缠。这无疑大大拓展了香港武侠片中人物的心理深度。

古龙/楚原的世界在塑造了一系列浪子的同时，也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上世纪70年代，香港主流电影中鲜有尊重或公正描写女性的进步作品。古龙/楚原世界中的女性形象也难以走出窠臼。其中一个是以“贞洁处女”为原型的清纯少女，美丽善良温柔，符合理想女性的男性想象。一种可以称之为“邪恶荡妇”的代表，要么生性放荡，引诱主人公堕落；要么是一个贪婪、阴险的穿普拉达的魔鬼，她会不择手段地达到她的目的。这种二分法，看似是想象女性的不同方式，其实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在后期的写作中，楚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公式化的泥潭。他承认自己已经厌倦了大量改编古龙的作品，“像《多情剑客无情剑》《英雄不流泪》这样的场景已经太多了”，但只是出于公司的压力和票房的考虑，才继续拍摄。也许这就是楚原这样的“工作室导演”的命运:只有市场跟着走，创作者的个人风格必须服务于票房。

乍一看，楚原异想天开的想象似乎与现实脱节。然而，从香港的社会文化背景中不难发现，香港独特的环境呼唤并塑造了楚原武侠电影的独特面貌。

20世纪60年代动乱后，随着城市化的深入和社会改革运动的发展，香港在70年代进入社会转型期，物质发展，传统道德观念受到侵蚀，本土文化和本土意识悄然兴起。楚原的武侠电影就是这种社会文化背景下的产物。

他所构建的武林世界，已不再是对传统社会的简化描绘，而是现代社会的缩影：对政治和权力的恐惧、得到名利后的不安、对女性的滥情、无所不在的宿命感，都与香港社会“边缘人”的性格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