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发掘与水下考古的诞生

[英]布莱恩·法甘，刘海祥·甘露译

1954年，土耳其海洋渔民凯末尔·阿拉斯(Kemal Alas)在格里多亚角(Cape Gridoya)外的水下发现了一堆青铜器物——显然，过去有一艘船在这里触礁，船底被岩石撞裂。船沉没时，船上的东西在27米深处呈不规则线状散落。美国记者、业余考古学家彼得·索克莫顿(Peter Sokmoton)此时出现。1959年，他记录了沿海的古代沉船。那时，彼得意识到这艘沉船极其古老；他建议博物馆组织一个团队进行科学发掘，并进行调查。这是历史上人们第一次在如此深水的环境下进行考古工作。水下考古学诞生了。

专门研究希腊土地上迈锡尼文明的乔治·巴斯是一名考古学家。他一看到沉船，就坚持认为水下考古应该使用和陆地上一样的挖掘和记录标准。他指出，商船将货物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这为我们了解古代贸易路线提供了重要信息。这艘商船沉没了，带着它的货物沉入海底；过了好几个世纪才被发现。以前没有人动过这艘沉船。因此，沉船不同于陆地上的考古遗址——比如狩猎营地或城市，它们经常被移动或重建，并受到各种后期人类活动的干扰——而那些地方从未像水下沉船那样处于“密封”状态。在水的深处，只有潜水员才能靠近。

格里亚角的沉船躺在光秃秃的海底岩石上。首先，巴斯和他的潜水员拍了照片。他们不能用纸来记录水下文物的大小和位置，所以用磨砂塑料板和可以在水下写字的石墨铅笔。船上的货物主要由铜、青铜和手工制品组成，底部都已经粘合在一起。巴斯所能做的就是用重型卡车千斤顶把整个岩体抬起来，然后挖掘出来。队员们把岸上的文物分开。

这些货物被证明是有价值的，大部分是铜锭，其来源可以追溯到塞浦路斯；和用来制造青铜武器的锡。当时，这种金属非常珍贵，船员们甚至用柳条筐来包装青铜原料。沉船中的许多文物来自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巴斯估计这艘商船曾经去过塞浦路斯，装载着铜和金属原料，然后驶向爱琴海。但是商船是什么时候沉的？彩陶罐和货物样本的放射性碳年代测定给出的日期是公元前1200年，这艘船在青铜时代晚期沉没。

在格里多亚角完成相对简单的沉船考古后，巴斯于1967年转移到土耳其西部阿西亚达岛附近的一艘拜占庭沉船。大部分的船都是双耳、窄颈的酒罐(大的陶土储罐)。他在船上建了两个水下塔来拍照。考古学家就像在陆地上挖掘一样，在遗址上建造了一个网格；潜水员在网格上方工作，在将文物带出水面之前记录下每件文物的位置。水下考古比陆上发掘更费时间。在亚洲考察沉船的研究人员潜水3575次。团队成员之一弗雷德里克·范·多明戈(Frederick Van Domingo)研究了每一块船木，甚至绘制了每一个接头和螺栓孔，以绘制21米长的船体——他成功了。不过当时船头船尾都不完整。亚洲的发掘使研究所有沉船的基本方法标准化了。

但是还有其他商船在海上运送更有价值的货物。公元前1305年，土耳其南部乌鲁布兰悬崖边的浅滩上，有一艘船触礁。我们不知道船沉没的原因:也许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使船触礁了。当船员跳入海中，死于海浪之间时，货船沉入45米深。

大约3300年后，一名海底渔民Mermit Sakil向他的船长报告说，他在乌鲁布伦悬崖附近的海底发现了一些“带把手的金属物体”。那些年，水下考古学家一直在当地港口举办讲座和展览图片，展示古代沉船的样子。他们希望当地的海洋潜水员能够报告他们在海底看到的任何船只。还好队长去听了一个这方面的讲座，知道这些“把柄”可能是铜锭；他报告了这一发现。1982年，一名专业潜水员参观了沉船，并确认这是一艘青铜时代的船只。

德克萨斯AM大学的考古学家塞马尔·普拉克和唐·弗雷于1996年参观了这个遗址。他们的大学有一个顶尖的水下研究机构。他们发现来自塞浦路斯的成堆未被触及的铜锭和巨大的储罐，散落在一个9米多宽的陡坡上。巴斯说，乌鲁布伦沉船是一个考古学家的梦想——不是因为它的货物珍贵而丰富，而是因为它是一个无价的、密封的“时间胶囊”，里面装有来自几个地方的奇异物品。对船木年轮的分析表明，沉船的时间大约是公元前1305年。更重要的是，这艘沉船揭示了一条鲜为人知的贸易路线，这条路线将埃及与叙利亚、塞浦路斯、土耳其、克里特岛和希腊连接起来。

这艘商船沉没的时候，正是利润丰厚的东地中海贸易处于激烈竞争的时期。南方的埃及，作为一个灿烂的文明，正处于鼎盛时期；北方的赫梯人善于经商，作战勇猛；在西方，克里特岛的宫殿主人和欧洲大陆的迈锡尼国王在爱琴海群岛交易橄榄油、葡萄酒和其他商品。数百艘商船在地中海东部海岸和港口之间航行。

这艘15米长的乌鲁布伦沉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的短桅杆和方帆很难在拥挤的码头上脱颖而出。只有走近船的人才会注意到船上有很多金属锭。这艘商船运载着如此特殊的货物，巴斯和普拉克不禁想:船上的货物是王室想要的吗？

他们面临着一个非常复杂的水下调查，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完成。沉船的深度带来了严重的问题:潜水员只能在水底停留有限的时间，然后在浮回水面时吸纯氧，以免生病。从1984年到1992年，考古学家进行了18686次潜水，进行了6000小时的挖掘，并在接下来的两个挖掘季节做了更多的工作。

乌布伦沉船考古需要非凡的团队合作——远比在陆地上挖掘需要更多的合作。巴斯估计，水下调查一个月做的实验室分析量相当于在地面工作一年的结果。在挖掘开始时，潜水员团队绘制并定位了沉船和成排的金属锭。每个金属锭位置的测量是估计船体曲率的基本数据。队员们用手持测距定位仪记录下石锚等大型物体的位置。

乌布伦沉船上的铜和锡足以制作300套青铜头盔和护体。货舱里有6000多件武器，足够武装一个步兵团。哈佛和牛津的化学家和金属专家分析了铜锭中含有的独特元素，得出结论:铜锭来自3500年前，铜的主要来源是北塞浦路斯。锡是制造青铜时必不可少的东西。很难确定它来自哪里，但它可能起源于土耳其中部或阿富汗；铅锭来自希腊和土耳其。

乌布伦沉船上的金属主要来自沉船遗址东部；船上的大储水箱里装满了塞浦路斯陶器。双耳细颈酒坛的产地是东边的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海岸。船上的一些货物装在大罐子里，来自爱琴海的克里特岛和迈锡尼。源自埃及的东西包括甲虫(神圣甲虫)的装饰和一块刻有象形文字的石碑，而圆柱形印章(刻有楔形铭文的小粘土或石柱)可能产于叙利亚北部的贸易城市乌加里特。

最有可能的是，乌鲁布兰商船从叙利亚的迦南港出发，沿着人们多次航行过的环形路线，向西航行到塞浦路斯:在穿过宽阔的地中海到达北非海岸之前，一艘船会向西航行到意大利的撒丁岛，然后返回尼罗河。船上的一些异国情调的物品来自埃及，包括短乌木原木——在图坦卡蒙墓中发现的床、椅子和凳子，由这种珍贵的黑色木材制成。

文物中也有黄金物件，包括一个刻有埃及女王娜芙蒂蒂(法老图坦卡蒙的母亲)名字的圣甲虫形状的宝石；包括波罗的海沿岸的琥珀珠子；甚至还有一块写字板——所有这些都是在沉船里找到的。根据文物分析，这艘厚船的船员来自不同的国家。这艘船相当简单和笨拙，但它有一个大帆，可以在风吹的时候慢慢移动。船上有24个石锚，船一停就停好几天，等顺风来。密密麻麻的绳索保护着甲板上的货物和船员。

乌布伦沉船的发掘是水下考古需要精心组织的团队合作的典型。这艘商船运载了来自至少八个地点的货物，其高科技分析和精心的保护和挖掘为3000年前就存在的国际贸易路线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摘自《耶鲁古代文明发现史》，人民日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