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疫情爆发新闻

陈洋

4月26日，印度新德里，殡仪馆为新冠肺炎遇难者举行火葬。图/人民视觉4月26日，印度新德里，殡仪馆为新冠肺炎遇难者举行火葬。图/人民视觉

Anurag Rana阿努拉格拉纳

4月23日，在印度首都地区德里东部的一个简陋的火葬场里，几十团明亮的橘黄色火焰正在猛烈地抖动着舌头，垂死的生命之火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要刺破这个凄凉绝望的夜晚。火焰被更多即将燃尽的灰烬和柴火包围。裹着白布的尸体还在被抬进这个垃圾遍地的火葬场，等待露天焚烧。抬尸体的几十个人中，只有几个人穿着看起来并不紧身的防护服，其他人都戴着口罩，面部模糊。摄影师阿图尔·洛克按下快门，记录下了这一瞬间。

第二天，这张照片出现在《纽约时报》上，随后通过社交网站闯入国际视野。在静止照片的背后，印度第二波新冠肺炎疫情正席卷群山和海啸，将这个拥有13.6亿人口的发展中国家带向崩溃的边缘。

4月25日中午，印度总理莫迪在一档广播节目中称，印度目前面临的第二波疫情“像暴风雨一样震动了整个国家”。“我们很多亲人都走了，我们的耐心和忍痛能力面临严峻考验。”

印度第一次疫情始于2020年3月至4月，半年后的9月达到高峰。这次疫情的第二波开始于2021年2月中旬，流行速度已经超过去年。

印度卫生部27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印度新冠肺炎确诊人数升至1763.63万人。过去24小时，印度新增确诊病例32.31万例，连续6天单日新增病例超30万例，已经打破了此前由美国创造的单日新增病例29.7万例的世界纪录；与此同时，26日印度新增2771例死亡病例，死亡总数达到19.79万人。

但由于探测能力有限，这些数据可能被严重低估。据印度政府25日预测，该国这波疫情可能在5月中旬达到顶峰，届时每天新增确诊病例将多达50万例。

4月25日下午，本刊联系了一位生活在印度北部城市古尔冈的年轻人，希望通过他的视角近距离了解印度疫情的现状，并探讨印度疫情汹涌的原因以及抗击疫情需要解决的问题。以下是阿奴拉格纳的自述。谁也没想到，新疫情的规模会如此之大。

我出生在孟买，今年24岁，目前在一家网购公司工作。我住在古尔冈，一个距离首都新德里几十公里的城市(注:古尔冈是印度首都地区的卫星城之一，是北印度最大的IT和高科技中心)。今年是我在这里生活的第十年。

从2020年3月中旬开始，我一直在家办公。最近两三周，确诊病例急剧增加。即使在工作日，小区的停车位也大多是满的。对于大多数上班族来说，在家办公的状态至少会持续到今年年底。因为我从事电商行业，疫情对我的工作影响不大。即使人们被困在家里，他们仍然需要购物。

3月底到4月初，我就知道新一波疫情要来了。根据新闻发布的数据，此前疫情已经稳定的多个州的新增病例数几乎同时开始急剧上升。然而，直到4月中旬，谁也无法想象这次疫情的规模会如此之大，如此之可怕，几乎会让整个印度陷入瘫痪。

2020年政府曾实施全国封锁数月，根据总理莫迪几日前的说法，第二波疫情将不会有全国性的封锁。不过，各邦可能会有自己的政策（注：印度首都新德里首席部长凯杰里瓦尔25日宣布，新德里目前正在实施的“封城”措施将延长一周，至5月3日凌晨5时），比如在古尔冈，晚上10点到次日5点已实行宵禁（急诊除外）。古尔冈的确诊病例数上涨很快，我们离“重灾区”新德里非常近，这也给我们当地的医院等医疗设施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4月23日，印度新德里，民众带着氧气瓶排队充氧。图/澎湃影像2020年，政府实施了长达数月的全国封锁。按照莫迪总理几天前的表态，第二波疫情不会出现全国范围的封锁。但每个邦可能都有自己的政策(注:印度新德里首席部长凯杰里瓦尔25日宣布，新德里目前实施的“封城”措施将延长一周，至5月3日凌晨5点)。例如，在古尔冈，从晚上10点到第二天下午5点实行宵禁(紧急情况除外)。古尔冈的确诊人数正在快速上升，我们距离“重灾区”新德里非常近，这也给我们当地的医院和其他医疗设施带来了很大的压力。4月23日，印度新德里，人们拿着氧气瓶排队充氧。图/澎湃图像

在过去的两周里，我花了很多时间在Twitter上查看最新的新闻信息。许多城市的医疗系统正面临着严重的挤兑。我觉得他们没有准备好，他们也很难准备好。

事实上，不仅医疗系统严重超负荷，其他相关设施也是如此，比如火葬场。媒体拍摄了大量照片，尸体不断被焚烧掩埋，人们因为在火葬场找不到亲人的位置而等待很久。(注:根据路透社的采访，德里一家非营利性医疗服务机构的负责人表示，在去年首次疫情高峰期，他平均每天帮助火化约8至10具尸体，4月20日，他们处理了78具尸体。)

许多来自德里和其他城市的人在推特上寻求医疗帮助。人们需要病床、药品和医用氧气。目前很多医院的储氧能力最多只能维持两天。

但是在社交网站上，我也看到了很多陌生人之间的温暖和善良。例如，在网民的帮助下，一些人已经成功地为他们的亲人找到了ICU床位，一些非政府组织将为家中的隔离患者提供送餐服务，一些医生将为病床上的患者唱生日歌，一些修道院将免费为人民提供氧气供应...大家都知道，政府只能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也有阴暗面。例如，最近两种药物Remdesivir和tocuzumab的需求量猛增，一些绝望的患者会转向黑市购买，不法商人会趁机囤积哄抬价格。目前疫情主要在中产阶级和中上阶层传播。

一直在家办公，老婆是全职主妇，孩子休学一年多。我们家相对安全，大部分生活用品都可以送货上门。但每天在电视和社交网站上，我都能看到无数人在痛苦中挣扎，他们都直接或间接地卷入了这场疫情。

显然，这种糟糕的局面很难在短时间内扭转。一些预测表明，疫情爆发的数量可能会在一个月内达到峰值。所以未来两到三个月，医疗系统的压力会非常大。现在医院满了。如果你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在医院很难找到床位，尤其是患有其他疾病的病人。

我的姐姐和姐夫都在三月份感染了这种病毒。他们是在自己的家庭聚会上被感染的，其中一些人后来被确诊。每年三月底是印度传统的胡里节，是印度教徒的重要节日，人们用水和各种颜料互相泼洒、涂抹。由于今年的疫情，我们只能在家庭或小团体内庆祝。

幸运的是，他们可能感染了一种“温和”的病毒。他们还年轻，只有发烧、虚弱、味觉丧失等轻微症状。也检测到了抗体。他们没有去医院，只是在家自我隔离，保持健康饮食，多喝水，每天休息充足，吃一些普通的感冒发烧药。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症状就消失了，还没反弹。

我的两个24到25岁的朋友也是这种情况。他们是去年和前段时间感染的病毒，差不多一个星期就都好了。目前，我认识的人中还没有人因为新冠肺炎感染而陷入极度绝望，但我总能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人们急切地为朋友和家人寻找ICU床位或氧气。

正如新闻中提到的，与2020年第一次疫情主要在贫民窟传播不同，现在的新疫情更集中在中产阶级和中上阶层。我怀疑，也许是上一次疫情之后，下层阶级取得了某种群体免疫。另一方面，几个月前，国内疫情逐渐稳定，许多中产阶级和中上层人士开始放松警惕，走出自己的“避难所”，重新暴露在病毒的潜在传播中。

相比病毒感染的风险，很多社会底层的人更关心收入。我们可以远程办公，但是他们必须出去工作一整天才能赚到一天的钱。他们不是害怕病毒，而是更害怕封锁会让他们回到没有收获的生活。

目前还没有实行类似去年的全国范围的封锁，经济还在运行，火车飞机都没有停过。如果我愿意，我仍然可以去印度的任何一个城市。但在这种疫情下，很多人会选择待在家里，这无疑会对旅游等行业造成直接影响。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清楚经济将承受多大的压力。

4月22日，印度单日新增确诊病例突破30万，此后每天都在刷新纪录。我国有13.6亿人口，60%到70%生活在非常拥挤的环境中。考虑到人口的规模和密度，如果几周内每天新增50万例确诊病例，我不会感到惊讶。

作为个人，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减少外出。如果一定要出去，回来也要戴口罩，消毒手。在我们家，人们不再去健身房、餐厅、商场等室内场所。现在还开着，但是太冒险了。我们不再与其他家人和朋友聚在一起。目前，我们的生活相当方便。你可以给商店打电话订购一些日常用品，他们会在半小时内送货上门。在印度的大城市，有几家网络零售公司从事这种生活服务，非常方便。

今晚(25号)，我要开车出去兜一圈。我已经三天没出门了，呆在家里很难受。自从疫情严重后，人们晚饭后就不再出去散步，公园似乎被遗弃了，很少有人住在那里。

对成年人来说幸运的是，孩子会更难适应这种封锁的生活。我儿子四岁半了。幸运的是，你总能转移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负面情绪。疫情发生前，我们每天都带孩子去社区公园，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现在他在家上网络课已经一年多了。对于孩子来说，学习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因为疫情，他们失去了很多和同龄人相处、玩乐的时间。我们搞砸了，然后之前会有危机空

虽然疫情已经爆发一年多了，相比2020年初，我们在防疫知识方面会有更多的准备，但是当新一波疫情席卷而来的时候，人们还是会害怕。我们都知道接下来必须采取更严格的个人防护措施，但是从国家和政府层面来说，我们已经搞砸了。

印度从1月16日开始给民众接种疫苗。(注:印度和很多西方国家一样，选择先给老年人接种疫苗，从60岁开始，现在已经推行到45岁以上的群体。在4月中旬的一次采访中，考虑到疫情失控，疫苗接种能力有限，印度公共卫生研究所所长迪利普·马瓦兰卡尔(Dileep Mavalankar)建议调整疫苗接种计划，优先考虑重灾区和年轻人。)我爸爸住在离我100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已经打了疫苗，至少不会太差。我还没打疫苗。根据最新通知，部分州将从5月1日起开放18岁以上人群接种疫苗。我认为年轻人尽早接种疫苗是明智的。他们在社会经济中更活跃，更容易传播或感染病毒。

此外，印度政府还加快了新疫苗的审批，尤其是一些已经在英美等国使用的疫苗。然而，疫苗的生产和供应仍然远远不能满足实际需求。

为什么第二轮疫情来得这么猛烈？我觉得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个就是防疫意识的松懈。政府防控宣传不到位。他们有责任时刻提醒公众，即使疫情暂时稳定，也要提高警惕，谨防第二次疫情的到来。

但毫无疑问，他们失职了。前段时间，一些政府官员在接受采访和参加选举集会的时候已经不戴口罩了。很多民众也厌倦了严格的防疫政策，大家想去参加派对，想出门旅游，迫不及待地投入社交娱乐中。当然，病毒本身也在不断变异，变得传染性更强。（注：据印度卫生部3月24日的声明，该国发现了一种新型变异新冠病毒，该毒株出现了双重突变，可能会弱化免疫效果且传染性更强。4月25日，张文宏发微博表示，双重突变不是此次印度疫情完全失控的原因）当人们明白过来时，疫情已如燎原之火。

4月24日，印度新德里，一名新冠病人在车内吸氧。图/澎湃影像但毫无疑问，他们失职了。前一段时间，一些政府官员在接受采访和选举集会时不再戴口罩。很多人也厌倦了严格的防疫政策。每个人都想参加聚会，旅行，迫不及待地参加社交娱乐。当然，病毒本身也在不断变异，传染性越来越强。(注:根据印度卫生部3月24日的声明，印度发现了一种新的变种新冠肺炎。这种菌株具有双重突变，可能会削弱免疫效果，使其更具传染性。4月25日，张文泓发微博称，双突变不是印度疫情完全失控的原因。)等人们意识到的时候，疫情已经如燎原之势。4月24日，一名新冠肺炎患者在他的车里吸氧。图/澎湃图像

4月23日，印度新德里，医务人员为民众进行新冠病毒检测。图/人民视觉4月23日，印度新德里，医务人员为人们进行新冠肺炎检测。图/人民视觉

美国和欧洲等发达地区的经济可以承受严格的封锁。例如，2021年1月，英国宣布实施第三次全国封锁，封锁级别与2020年3月相似；同时，他们加快了疫苗接种率(注:根据英国卫生部4月24日的消息，英国超过一半的人口已经接种了至少一剂疫苗)。现在看来，他们已经过了第二波疫情的高峰期，情况明显好转。

不幸的是，作为发展中国家，印度承受不起新一轮的全面封锁，我们也没有足够的疫苗来快速提高接种覆盖率。所以对于印度来说，这无疑是空之前的危机。

危机背后也有人祸。在印度，我们有中央政府，也就是莫迪政府，每个邦都有邦政府。2020年第一次疫情的应对基本由中央政府主导，出台了一些指导性政策。但这一轮，他们把主动权交给了州政府，要求各州拿出应对方案。老实说，中央政府和各邦政府都对当前的危机负有责任。2020年疫情过后，他们不是建设更多的医院，改善医疗体系，而是陶醉于最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的梦想。

政客们经常声称在大灾难面前应该抛开党派偏见，但实际上，出了事大家都在推卸责任。各政党互相指责，各级政府也是如此。中央政府指责各邦政府做得更多，各邦政府指责中央政府没有预警。

目前，昆巴梅拉节(注:昆巴梅拉，印度最大的朝圣节)正在恒河畔的哈里瓦举行，数百万印度教徒仍聚集于此。虽然今年的庆祝规模低于往年(注:2021年昆梅拉节于4月1日开幕，庆祝时间缩短至30天，并要求所有朝觐者遵守防疫政策，包括提供新冠肺炎阴性检测报告)，但在如此大的人口流入量下，严格执行防疫政策将是极大的挑战，检测报告可能不准确，导致病毒大范围传播。

许多专家也表达了他们的担忧，并建议人们减少聚会，但对于大量的盲目信徒来说，建议不起作用。他们坚信参加朝圣可以帮助他们远离灾难，在恒河中沐浴可以阻止他们被病毒感染。

我也是信徒，但我很理性。显然，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取消朝圣，或者不实施更严格的朝圣控制将是愚蠢的。然而，我理解当局为什么这样做。接下来，一些州将举行选举。对于一个政党来说，赢得选举是非常重要的。要赢得选举，必须得到教派的支持，而宗教选民很容易受教派的影响。因此，为了选票，政客们很难宣布取消或实施更严格的限制。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我有发烧等疑似症状，想知道自己是否感染了新冠肺炎，要等两三天才能检测，然后再等两三天才能拿到检测报告。实验室里有太多的样本等待检验。如果有人被感染，只有当他成功拿到诊断报告后，和他有过接触的人才会开始自我隔离。在这一时间差内，病毒的传播仍可能继续。因此，正如许多报道所说，目前官方公布的确诊病例数只是实际病例的一部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疫情海啸将在未来变得更加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