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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的野谷

傅菲霜重。稻草屑上,枯死的茅草上,弯下来的树枝上,路边牛屎壳上,矮墙的石坯上,都是白白的霜。一个月前,霜来了,空气有火苗“噗噗”燃烧后的干燥。晚间天空越澄明,露气越阴寒,翌日晨早,霜越凝重。在野谷,芭茅叶,荒地边绒草尖,落在沟渠的板栗树叶,…

宓妃

霜重。稻草屑、枯死的茅草、弯曲的树枝、路边的牛粪壳、矮墙的石坯上都有白霜。一个月前,霜降来了,火焰“噗噗”燃烧后空气干了。夜空越清,露水越冷,第二天清晨越早,霜越凝重。野谷里的毛茛叶,荒地上的绒草尖,落在沟里的栗子叶,也都是白的。我吃了早饭,拿了一本书,沿着山坡的草道走着,无意中来到了这个野谷。本来想找个石脊,坐着,看书,晒晒太阳,或者一个人在沉默中度过虚浮的早晨。事实上,是鸟儿把我引到了这里——在山路的岔口,有一棵山毛榉,长着干枯的叶子和地黄(像一个血吸虫病人的脸),树枝疯狂地裂开。有五只,哦,七只,黄色的鼩鼱,从山毛榉中飞出。第一、五、渡渡鸟,黄鹪鹩有着棕褐色的肚子、深褐色的翅膀、黑色的头和像钉子一样又硬又尖的喙。它喜欢在冬天栖息在河流的树枝上,十只或八只昆虫以此为食。我太喜欢它的声音了:嘎嘎,嘎嘎,嘎嘎。飞来飞去,尖叫着,尖细的声音似乎特别悦耳,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轻轻地走向茶花树,它们又飞走了,像逃脱了捉迷藏的胜利者一样叽叽喳喳地叫着。这时,我看见一只短耳猫头鹰,蜷缩在一棵高大的枫树上,耷拉着脑袋,在一根斜斜的树枝上打瞌睡。耳枭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之前只在一本彩色绘本里摸过它麻灰色的身体——比拳头还大。它全身麻灰色,弯曲的喙钩和黑色的骨爪随时准备刺穿老鼠和青蛙的大脑。我走到枫树下,它拍打着翅膀,尖叫着挣脱空走了。黑头果鸽正在对面的山坡上觅食,从栗树林中散开,尖叫着,惊恐万分。几乎有30多只果鸽贴着树梢飞翔。我小跑到栗树林,他们就不见了。森林里只有二十几棵栗树,地上覆盖着一层残破的黄叶。栗子壳开裂,棕黄色。我站在森林的边缘,环顾四周,只看到一丛竹子和一棵松树,树冠像屋脊上的房子。树林里有一条通往山脊的斜坡路。当我经过树林时,几只黑头果鸽突然飞走了。我毫无准备,把它们藏在树叶下,这让我害怕了一小会儿。黑头鸽有暗红色的脖子,黑色的头,浅棕色和黑色的羽毛,就像鸽子一样。它是一种极其机警的鸟,善于躲藏,生活在阔叶林中,发出“喵喵”的声音。在山的另一边,有一个巨大的野生山谷。

我几乎是用滚带爬到荒谷的——根本没有路。我从杨梅林下来,劈开两边的油竹,弯过八毛灌木的谷沿,才到了一片干草茂密的湿地。刚穿上的裤子裂开了,皮鞋刮花了。我不知道我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书放在哪里了。山雀和麻雀一直在我面前飞——每次我拨弄一片油竹或毛茛,它们就慌了,“唧唧”地沿着弧线像水波一样飞。与其说它是一片湿地,不如说它更像一片未开垦的丘陵。田埂田埂分一等,向下延伸至山谷。杂草在地上爬着,地面是灰色的,还有几滩白亮亮的水。从远处看,它们是水一样的。杂草上覆盖着霜。这个山谷大约有四华里深,半华里宽,只有几十米窄,像个葫芦。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其实它离我很近,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或者说,我来过这里,路过它,去了另一个山谷,没理它;换句话说,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以至于成了某种形式的审美空缺失。也许吧。其实作为一个野谷,它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关注和重视,更不需要我这样一个随便生活的陌生人。

我从7月中旬到这里,几乎走完了荣华山周围所有的山谷和山脊。我把山分为四个区域:东南,西北,西北。通常在下午或者晚上,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我走到哪里,都不走重复的路。沿着小溪,沿着山腰,沿着土路,我拿着一根木棍,有时是一把柴刀,走走停停,休息一下。有时我会心烦意乱,烦躁不安,我会去山里散步,人们会完全平静下来。有时候很想一个人,想说很多琐碎感人的话,不坐不站。我还不如去一个无人的山谷里站上半个下午,看着头顶盘旋呐喊的山影,心里只有那片堆积在天空中的蓝空。早上,我去山上,因为我想在有露水的地方读一本好书。有霜无露真好。

在一个石脊上,我环顾四周,两英里外堆积如山。山腰上的灌木是巨大的黄色的。山顶上有深绿色的杉树和松树。山的右边是一片分成垄的茶田,左边是竹林。山谷的下部沿着山形弯曲,直到它到达南浦溪。几棵阔叶树从地里喷薄而出,凝固成几缕绿色。小溪旁有一条机耕道,经常有拉沙的卡车。我记得,这条机耕路我走了三遍,河的路基都是粗砂石铺的。一天傍晚,我走在机耕道上,看到几条被汽车压死的花蛇。蛇有黑点、黄点、白点、三条纹、螺旋缠绕、黑头。被压扁的蛇曲折成壳,直挺挺地粘在路上。走了五十米有一条死蛇。有一次,我真的看到一只山鹰叼着一条蛇飞走了。那条蛇扭动着身体,摆动着尾巴。机耕道两旁长着许多芦苇,大如筐。人们走过,苇莺在芦苇叶间上窜下跳,不停地啄来啄去,把黄麻色的头转过来,眨着眼,又跳到另一个啄处。前几天在院子里挖了个树洞,一个地方挖了个泉水。泉水没有出来,而是渗了出来。花了一天时间渗入半个树洞。有水的地适合种什么树?在杜英种植的香樟梨树、桃树、杨树茶花都会枯死,它们的根也会腐烂。杂工和志愿者说,种柳树,剪一枝柳树,插在地里,保证来年春天枝叶散乱。我说,不要种什么树,种一堆芦苇吧。池取笑我说:“这是什么芦苇?”。我说芦苇有山雀和鸣鸟筑巢,但我们不能种梧桐树来吸引凤凰。有芦苇可以带来鸣鸟。鸣鸟是多么甜美,“喵喵,喵”就像情人来约会时吹口哨。

太阳完全出来了,像一片柿饼。霜瞬间消失,变成了透明的露珠。我背诵了《创世纪》中上帝与诺亚的契约。上帝说:“我与你和这里的一切生物所立的永约是有记号的。我把虹放在云彩中,这就是我与大地立约的记号。当我使云彩遮盖大地的时候,云彩中会出现一道彩虹,我就想起我与你们和所有生物所立的约,使水不再淹没所有生物。虹必出现在云中,我一看见,就想起我地上一切活物所立的约。”我是多么无知。我一直以为雨后的云彩里会出现彩虹。事实上,在晨露中,彩虹也在闪烁。草叶上的露珠是彩虹的显示液。彩虹的闪光太短暂了。

沿着山谷深处走着,我被一首鸟鸣迷住了:“流浪汉,流浪汉,流浪汉。”山谷旁的苇田里,有两只鸟在互相鸣叫。音译过来就是:亲亲,亲亲。声音很细很脆,像是从芦笛里吹出来的。我能听到。这是一只黄眉苇鹞。生活在有水的芦苇里,吃昆虫和草籽,这是一种习惯。10月,枫叶开始变淡红色,丹桂的枝干一夜变红,黄眉苇鹞来到这片山林。一天,捕鸟人带来了五只鸟,用一块布把它们装进口袋。捕鸟人说,这些麻雀不一样,善于啄人,手被啄破了皮。我把它放在鸟笼里,我看到它确实长得像麻雀,但它的肚子略黄,喙略粗,眉毛淡黄,不像麻雀。当它闭嘴时,它的上下口缘不会合在一起,它的喙很硬,睡觉时它的头会塞在翅膀下面。它不怕人,不像其他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它们互相啄头或翅膀,抓住笼子中间的横档。吃完饭,我一直站在鸟笼边,把灯关了,只有窗外路灯的虚光能照到。“嘿,嘿,嘿,嘿。”晚上九点,我听到了他们的哭声。这是黄眉苇鳎。第二天早上,我去看他们,他们都死了。展开翅膀,拉着头,羽毛凌乱。这种鸟意志非常坚强。它要么绝食而亡,要么撞头而亡,要么互相啄。我非常抱歉,我不应该抚养他们,白白送掉我的生命。我很无知。我不知道鸟可以像烈士一样。为了自由,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身体。随着山谷变暖,白色蒸汽从湿地升起。油竹林,八毛地,竹林,灌木林,顿时热闹起来。像幼儿园一样,早上入学。本来是无声的。当大门打开时,孩子们涌了进来,这让人感到高兴。

我在一个转弯处的石脊上捡了一块干粪。有两个干粪,各有一个土鸡蛋,又大又黑又壮。我欣喜若狂。干粪里有很多未消化的草茎,是野生食草动物或杂食动物的粪便——这里没有羊,更没有牲畜——这是什么动物?山兔?刺猬?我不知道。据村里人说,山上野猪很多,经常出没于红薯地和玉米地,但走过这么多山谷,我一次也没见过。即使是粪便,我也见过很多野猪的脚印。山野里,蹄印一行行,有的玉米地拱成碎片。我见过山猫。有一次,司机小王在我办公室神秘地对我说:“我昨晚在路上发现了一只猫,但它比猫大得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问,你死了吗?小王说他快不行了。我放下工作,去了杂货店。我说,这是一只山猫。怎么会伤成这样?小王说是一辆路过的车撞的。山猫重七八斤,前肢断掉,嘴巴裂开,全身沾满干涸的血迹。我说,叫鲁医生。陆医生来了,说,我不能看动物,也不能开药。我该如何对待他们?我说,病理相通,你把青霉素溶于水,倒下去给它喝,每半小时给它吃一粒葡萄糖颗粒,这样既消炎又能同时补充营养。山猫可以在晚上走路,“喵喵喵”,让人觉得很冷很难过。第三天,他死了,嘴裂了,吃不下东西。它的体毛翻出来扎起来。我坐在凳子上,对小王说,你拖走吧。当我看到树木被砍伐,动物死去,我会很难过。树是一辈子,动物是一辈子,人是一辈子。生命的消失同样令人悲伤。我无法想象一个对动物残忍的人的人性。我把晒干的粪装在塑料袋里,放在裤兜里。

初冬的早晨,整个荒芜的田野一片寂静。山边的杂叶有的深黄,有的深绿,有的红,有的杂。我看着它们,就想深吸一口气——群山,无论在哪个季节,都会铺展出它的野性之美,像老虎的条纹。现在,枯木悲鸣,山石赭色,竹林幽幽,野花凋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柯罗·卡米尔(法国画家,1796-1875)笔下狂奔的《枫丹白露的树林》。在山谷里,有各种各样的鸟在四处飞翔。我分不清哪些鸟在叫。在各种隐蔽的地方,鸟儿的歌声夹杂着树枝或芦苇与草茎相碰的声音,“沙沙沙”,树叶和芦苇下翅膀拍打、拍打的声音。Day 空不时有鸟儿飞过,一只两三只,有的成群结队,呈扇形,聚集在一棵大树周围。

空陷落的山谷,夹在一片荒芜的脊田里,成了我这个冬天第一次看到的原始神庙:它之所以荒芜,是因为最重要的部分空不得不被释放出来,留给那些即将到来的人;空堕落是因为我们的内心需要被某种没有痕迹的东西填满。这就是地球的样子。当我们出其不意时,我们会把珍藏的秘密魔盒带给我们。当我们不经意地打开它,我们看到了一条微小的彩虹,一座高如牛背的山脊,一棵孤独的大树矗立在高冈,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在一片森林里...此时此刻,打开魔盒的人会有短暂的眩晕和不知所措的感觉。

编辑陈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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