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是怎样炼成的(戒色的真谛)

张显光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张爱玲写出短篇小说《色，戒》和长篇小说《小团圆》，迎来了创作生命的“第二春”。《色，戒》明暗对照，短小精悍，内力饱满，是少见的佳作。关于它的主题和细节，评论家们有五花八门的解读。有的从政治上比附，斥为汉奸文学，或是穿凿附会，将“蜀腴”川菜馆解释为“蜀狱也，影射胜利后汉奸一网打尽、统统下狱”。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小说触及了张爱玲自身的隐痛。郢书燕说，所在多有。李安导演的同名电影对小说作出了创造性的影像呈现，不少地方糅进了《小团圆》的情节。然而，在这样的热闹中，《色，戒》成文过程及作者自身的观点却被忽略了。

宋淇、邝文美夫妇20世纪70年代，张爱玲创作了短篇小说《色戒》和长篇小说《小团圆》，迎来了她创作生活的“第二个春天”。《色戒》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明暗对比、短小精悍、内力十足的佳作。批评家们对它的主题和细节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有的是政治挂帅，斥之为汉奸文学，或附会于此，把“川菜馆”解读为“蜀牢”，暗指胜利后汉奸被消灭，全部下狱”。还有一种说法是小说触及了张爱玲自身的隐痛。李姝妍说有很多地方。李安导演的同名电影对小说进行了创造性的形象呈现，很多地方都走进了小团圆的情节。但是，在这种热闹中，写《色戒》的过程和作者自己的观点都被忽略了。宋祁与匡梅文

所幸的是，《张爱玲宋琦匡书信集》两卷本出版后，色戒故事得到了全面清晰的呈现，无疑为这部小说的研究提供了第一手背景资料，对理解张爱玲的小说美学也有诸多启示。即基于《纸短情长》提供的材料，谈谈《色戒》是如何“炼成”的。一个

张爱玲小说《色，戒》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7 年版张爱玲小说《色戒》，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色戒》是燕京大学学生刺杀汉奸的故事，由宋琦提供，在《水晶对宋琦的采访》和《宋一郎的宋琦传奇:从宋春芳到张爱玲》中已有披露。宋祁引用了对水晶的采访:

当然，主角的名字不是王佳芝。当时燕京有一些大学生和中学生，他们极其爱国。他们自己组织了一个细胞(单元)，没有经验就分配工作，家里都是君子。其中一个是孙连仲的儿子孙祥德，我后来在香港认识了他。他是一个领袖，然后他们在北京和天津枪杀了几个叛徒。从各方面查了一下，一无所获:既不是军统，也不是中统，各方面都不是国民党。间谍无所不能。他们都有双重间谍。日本人，宪兵，中国军队，还有军方...一查，不知道是谁干的。后来有些人不知道怎么搭上戴笠兵制的线，就组织起来了。一旦组织起来，他们就让反间谍机构知道了，所以有几个人被逮捕了。开滦煤矿的一位姓魏的买办，有两个非常漂亮的双胞胎女儿。他们是我在燕京的学生，但是长得不像，就放了。故事传到张爱玲那里，她就把地点从华北搬到了华南。甚至汪精卫、曾等历史事件，那完全是她自己的想象。易姓好像是村的。

宋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就将这个故事告诉了张爱玲，后者据此完成了最初的中文版。邝文美记录的《张爱玲语录》提到一篇小说Mesh，不知道是不是最初的题目：“Mesh不预备写得长，因为材料（间谍）不是我所熟悉的，虚构出来不像真。自己熟悉的故事可以穿插许多有趣的细节。”“mesh”有“网状物”之义，也可指“圈套、陷阱”，有可能是《色，戒》最初的英文名字。张、宋二人七十年代的书信提到小说的英文名是“Spy，Ring”，还依稀可以看出与Mesh的一些联系。

张爱玲小说《小团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 年版宋琦在50年代初把这个故事讲给张爱玲听，后者据此完成了中文原版。匡的《张爱玲语录》提到了一篇小说目。不知道是不是原标题:“网不准备长，因为素材(间谍)我不熟悉，编出来也不真实。你熟悉的故事可以穿插很多有趣的细节。”“网”有“网”的意思，也可以指“陷阱”，可能是《色戒》的英文原名。上世纪70年代，张和宋的书信中提到小说的英文名是“Spy，Ring”，我们隐约可以看到与Mesh的某种联系。张爱玲小说《小团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小说写完后，就被搁置了，直到1974年才被重新发现。在这年4月1日的信中，张爱玲写道:

《间谍，小心》的故事是你提供的，素材很不错。但是回顾了几年，发现有几个地方没想透，比如女主角的语气太像舞女妓女了。虽然有透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但是想改也没那么容易。当我把它翻译成英文后，我发现有一个我没有解释的心理落差。虽然我不能在这上面多花笔墨，但也许加一小段就抓不住了。

二十天后,《色戒》修改完毕，张爱玲将手稿寄给宋琦，在《林文》杂志上发表。宋祁收到信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色戒有个基本缺点:永安公司不会有珠宝部门，卖钻戒。现在香港每一家百货公司，包括连卡佛，我都问过美国人，也是这样。王政府时代，汉奸或者有钱人买钻戒，经纪人就找上门来。当然，南京路大新公司对面的品珍珠宝店做的就是这种生意。这是一个理想的地方。另一个我曾经为了拍电影而想象的东西是西摩路静安寺附近的一家珠宝钟表店。犹太人开的钟表可能大有用处。下午4点，钟声响起四次，让我很紧张，再加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夸张一点可以很惊心动魄。比如女人认为男人只能买手表，却想不到买大钻戒。(前面可以加一句，男方拒绝给老婆买更便宜的钻戒，以此强化女方爱自己的感觉。)还有，那时候钻戒都是黄金买的。方钻、粉钻、热油钻、蓝钻之类的宝贝，每颗价值十几块也就不足为奇了。支票几乎没写。也许你应该补充一下:有十几块金子。

后来在一封信中，宋琦又补充了钻戒销售地点和埋伏的相关事宜。二

宋琦的问题看似是一个细节问题，却涉及到张爱玲关于小说的基本观点:“写小说的时候，你得知道所有的细节(包括任务和背景的所有细节)，否则看起来像人造纤维，其实不真实。”张爱玲是一个运用视觉思维的小说家，她的书信里有一些自白。“纸上的短暂爱情”收到的第一封信说:“我昨天到神户的时候不想上岸。后来想起来以后可能需要写以日本为背景的小说或者剧本。我太死板了，没有亲眼看到就有罪恶感。我还是去看看吧。”1976年4月26日，再次提到这一点:“小团圆是一部主观小说，《幻城》的一些地方是纪实的，不是虚构的形象。甚至在我不懂感情的时候，我也有一些突发的超感类似的印象，我告诉了Mae。如果因为《水晶》这本书，这些被形象化了——因为我是一个视觉化的人——一个强烈的印象不一定要进去，那是受了他的影响。”至于心理的形象化，那是张爱玲独有的秘密。运用视觉思维，意味着小说家是小说世界的“观看者”。小说由视觉场景、视觉感受、视觉修辞、视觉心理、视觉虚构和想象构成。这就是张爱玲的特别之处，比如《第一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色戒》。这个问题其实和张爱玲小说的想象力有关。她早期的代表作都是基于她所熟悉的细节，比如香港浅水湾酒店，山上的杜鹃花，香港的秋天和她对衣服的敏感等等。，这些都是她以前经历过的，所以她的想象和虚构是丰富多彩的，她的文笔是辉煌的。在美国生活后，她渐渐与生活脱节，得不到新鲜刺激，只能炒冷食，对感觉的敏感度下降，她特有的“笔触”也渐渐消失。

知道了以上两点，就可以理解张和宋为什么会围绕一个细节展开长达两年多的书信讨论了。1974年5月14日，张爱玲的回信中有一段自嘲的话:“色戒的笑话是‘不要写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作为活的教训。这篇文章的英文版到处碰壁，真是侥幸。珠宝钟表店背景好，开支票是不对的。应该是以合金条计算的。我需要把它放在脑子里进行更多的渗透，不然我会累的。”根据张爱玲两天后的来信，英文版的女主角敲竹杠，抱怨别人牌桌上都有大钻戒，让她很尴尬。她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来更恰当地处理这个故事，这是在最终版本中保留的。6月29日他说，“色戒主要讲珠宝店的背景。有空的时候，请仔细告诉我，品真是什么样的房子，装修，店员。大概和颜莹家开的小珠宝店很不一样吧。自行车其实和三轮车一样快，但是有停车、上锁、开锁的麻烦。你认为会有两辆自行车来迎接刺客和他的后援吗？根据报纸上的记载，好像是‘逃跑，用腿跑’。我又一次读到，一枚8克拉的钻石戒指实际价值10万美元。在通货膨胀之前，它值多少金条？“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那些擅长做“人造纤维”的小说家，怕是忙得没时间仔细揣测了。

宋祁还非常注重视觉化，反复强调钟表店和钟表，加强间谍小说的张力，这与他熟悉电影工业的制作密切相关。在1975年1月5日的信中，他再次强调了珠宝店的位置，并画了一张地图，将珠宝店定位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和西摩路(今陕西北路)附近。同时也设想了另一种可能:“可能没有这样的店，但大部分可能有。是犹太人或者白俄罗斯人开的，专营钟表珠宝……女主角可以假装自己的手表匆忙丢了，又不能准时买到货来的手表，以至于经常失约。那个男人让她买一块手表。其实他早就看中了一枚钻戒，然后拿出来给她买了。约会时间是四点钟。有些钟不准，先当当响。看到他真的爱她，她心软了就告诉了他……”张爱玲回信说，“色戒，你想得很好。我记得西伯利亚皮草店，平安电影院或者西点店——不是飞达，是新雷司令，是我家隔壁老式柴郡的仆人或者厨师开的——而这家钟表珠宝店没有印象。装修普通现代吗？橱窗里的东西不少，不艺术？好吧，它在展示，好吗？打开保险柜拿出钻戒？当当的四点不是老式挂钟？刺客没有出现？我苦于不看谍战片和小说，所以不行。这需要更多的时间。”从这一系列的问号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张爱玲在写作上的犹豫和谨慎。正是在写作和通信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了小说的关键症结:

现在我明白了，色戒的症结在于她不该带着戒指私奔——但我是这么写的，你之前也没提过——因为她给她买了这么大的钻戒，以为他真的爱她，所以才放了他；她拿着戒指走着，感觉暧昧，好像只有钱买似的。主题模糊。不拿的话就不需要预付款单了。更让人印象深刻。不然品珍提前买好戒指，陪她买表，刺杀他，给她惊喜，似乎不太自然。对了，临时买就更英雄了。

(1975年4月25日致宋琦)

宋琦的回复证实了这一观点:“你对《色戒》的看法是对的。你不能拿这个戒指。一旦你取了女主角的角色，故事的力量就完全被削弱了。”

但是，从那以后，《色戒》的写作就被搁置了。直到1977年1月21日，宋琦提出要重启《色戒》，这样“方时才能维持声誉”。他在3月14日的信中系统地提出了十条修改意见，包括女主角的身份设定、刺杀地点、手表珠宝店的细节、剧情发展、钻石购买常识、舒舒香等。这封信的目的是把张爱玲从宋琦认为不成功的《小团圆》中拉出来，引导她走向《色戒》。这封信太长了，所以这里只能摘录两部分:

(1)女主角不可能是国民政府的官方间谍，因为他们认为不可能叛变，所以她可能写不出来，好像我记得有这么重要的电影剧本也没通过。她只能被特工用来执行特殊任务，甚至连外围都不是。否则，即使是纵横关系也会带来麻烦，牺牲很多工作人员。至于刺客，只有一个真的是间谍，但他以极大的警觉溜走了。比如他可以买票去平安影院看一场两点半的电影。他四点从电影院出来，看到情况不对，又回到了电影院。因为他有票根，他有不在场证明。

……

(6)钻石是最值钱的东西，尤其是上品。当时有个叫“品娟”的女经纪人去上海的豪宅做这种生意。(后来这个人还在香港做这个生意)她从两边赚佣金。一颗好的纯白或热油钻石一克拉要十几、几十两黄金，粉钻或蓝钻都买不到。在牌桌上，任太太可以抱怨她舍不得给她买煤油钻。(还是那句话，大不一定好。理想的是三或四克拉。伊丽莎白·泰勒有一颗100克拉的钻石，那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们得把它挂起来。不然十几克拉就极其不方便了。)然后到了钟表店，那女的以为任最多只付了她的手表钱，但出人意料的是任给她买了一颗粉钻，包括麻花，然后就突然被喜欢上了。(P23八克拉似乎比最好的重一点。)你可以在牌桌上上任的时候幽默一下，说一打克拉不是鸽子蛋。

除了宋琦最喜欢的钟的情节，这十条建议大部分都在后来的版本中有所体现。比如学生暗杀团、戒指由八克拉换成六克拉、舒餐厅、钻石被放进保险柜等细节，都在小说中实现了。这场讨论帮助张爱玲建立了小说的最终框架:

我想是这样的:岭南大学迁港后，利用的课室上课，有一个小圈子，有一个女生为了和任的老婆交朋友，为了不让人想起任元道，她不得不改姓，因为她勾引了年轻时的任，先和一个男生发生了关系。因此，任隐居在香港，这使她难以接近。她觉得这个男孩占了她的便宜——她也不愿意嫁给他——有点痛苦。有了这个心理背景，就不仅仅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生，被一枚钻戒弄得眼花缭乱【迷茫】。珍珠港事件后，他们几个人来到上海转学，和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看看这个人。虽然他们没有经过训练，有这种珍贵的联系，但是他们不放心自己太年轻，没有更多的风险实力。他是唯一出席的人。他后来逃跑了，学生团把他们都抓住了。

(一九七七年四月七日)

宋淇关注的是小说题材能否被当下的政治环境接受，张爱玲关注的则是小说这部机器内部零件组合接榫的完美与动力的有效性，一外一内，合力促成了这篇小说的顺产。对于钟表的细节设计，张爱玲则从自身对材料理解的角度做出了取舍：“买表、接应等等现在都非常妥当。可惜钟表又是我的一个盲点，连Omega的中译都不知道。你们家的cuckoo clock连影子都没看见，电影上的cuckoo也永远惊鸿一瞥，从来没看清楚。棒槌开钟仿佛读到过，也不能想象。敲四点钟、鸟鸣等音响效果在电影里好极了，我只能从简。”小说的场景也被确定在张爱玲所生活的静安寺路、西摩路、赫德路一带，起士林、凯司令、飞达、平安戏院等店铺也都立体化了，只是如很多上海人弄不清楚东西南北一样，张爱玲四月十六日的信中所绘地图把路的走向与车行的方向画错了。

张爱玲宋祁关注的是小说的主题能否被当下的政治环境所接受，张爱玲关注的是小说内部各部分的组合榫是否完善，其力量是否有效。一外一内促成了这部小说的顺利制作。至于钟表的细节设计，张爱玲从自己对材料的理解做了取舍:“买表、收货等等现在都很合适。可惜时钟是我的另一个盲点，我连欧米茄的中文翻译都不知道。你的布谷鸟钟连影子都没看到，电影里的布谷鸟也没看上一眼，没看清楚。就好像我读过，却想象不出来。电影里的四点敲门、鸟鸣之类的音效太好了，我只能从简。”小说的场景也已经确定在张爱玲居住的静安寺路、西摩路、赫德路。奇石林、凯司令、飞达、平安剧场等店铺都是立体的，但就像很多上海人不知道东西南北一样，张爱玲4月16日信中画的地图误导了道路的方向和车行的方向。张爱玲

张爱玲对小说的细节比较“死板”，必须“看”才会写/想象。她“看到的”既是现实的，也是心理的:前者介于背景与外部空之间，后者是小说机器的动力装置和血液；虽然前者缺一不可，但真正构成一部小说内在机制的是后者。张爱玲一直关注后者，所以她在16日的信中继续寻找并强化小说的动力机制:

而且，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绝不会想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家庭主妇爱上了他——除了寻求权力，他也在赚外快。所以她应该敲竹杠来赢得他的信任。而且他习惯请人陪他买东西，就是敲他竹杠。在公车上，她抱怨漫长的等待，没有见到他，她很生气要回香港。他戏弄她，她想念她的丈夫。她骂道，“我得提他——气死我了！”因为她说她是在报复演舞女的老公；就把你的“订婚戒指”摘下来，放进你的皮包里，“以后我不戴了”。他说再买一个做纪念...

同年5月31日的信也在梳理和寻找这个机制。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一下。在1982年7月5日写给庄心正的信中可以找到更露骨的表述:“色戒中的王佳芝精神异常，因为她牺牲了自己的贞操去做特工，她的同伙的同学对此态度恶劣，极大地刺激了她。英国有句名言:‘权力是春药，我认为它也是爱情药水。”王佳芝并不是单纯被钻石诱惑，同伴的刺激是她说“快走”的另一个心理基础。经过长时间的寻找，《色戒》的七巧板，正好宋立科齐说，“每一块都可以拼起来”。三

《色戒》大致完成于1977年7月底，8月初送到宋琦手中。仔细阅读后，宋祁提出了十三条修改意见，多为细节考虑，很多地方采纳了宋祁的建议。比如小说第一句本来写的是“洗牌的时候，钻戒闪闪发光”，宋琦建议把“一个一个”改成“一个一个”；“十大条”，宋祁认为“十一条或十二条比较合理”。最重要的变化之一是小说的结尾:

结局很好，从麻将局开始，到麻将局结束。在未来，评论家必须说它是一个象征——一部电影似乎是从打桥牌开始的，有人说它象征着阴谋诡计。我想我应该在结尾多加一句:

马道:“不吃辣，怎么分得出辣椒和易先生呢？”

大家抬头一看，易先生已经在一片争议声中悄悄走了出去。

易先生可能听过也可能没听过。让读者来猜猜。这是我建议添加的地方。我把饭拉回麻将，同时点了题。

《色戒》的最终版本采纳了这个建议:

“不吃辣怎么能吃到辣椒？”

在一片笑声中，他悄悄地走了出去。

张爱玲在1977年8月28日的信中对云的评价是:“这些话都听在易先生的耳朵里。无聊的噪音和他复杂的心态形成对比，感觉有点诡异。最后，如果换一个马夫人的角度，她发现易已经离开了房间，当然认为他是随便走出来的。没有用‘静静’这个词，也没有比较。”张爱玲的文笔简洁而深远，远胜于宋祁，但这个结局是宋祁的一大贡献。但恰恰是在结尾，署名“局外人”(张西国的笔名)的批评文章受到攻击:“这是什么意思？辣椒是红色的，‘吃辣就是吃血’，这是很明显的比喻。”或许这个结局让“局外人”想起了白先勇的《永远的尹雪艳》的结局:

尹雪艳站在吴经理身边，轻轻地按着吴经理的肩膀，高兴地说:“普拉蒂尼，振作起来。我赢了俞经理和周董事长的钱，我吃你的红！”

在白先勇的小说中，尹雪艳象征着死亡，“吃红”意味着分红，也意味着“吸血”。但是，色戒这样的解释是不合逻辑的，强求的。难怪从未卷入争论的张爱玲忍不住写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标题也是宋琦提出来的)来反驳。中国有句话:“可以吃辣，自己做主。”一般来说，“吃辣”的人胆子大，敢于冒险，而“辣椒”(读作“乐之”)则是上海麻将中事先协商好的胡牌上限。只有胆大、有耐心、有心计、运气好的人才能出大名(胡一般写成“他”)。和易先生都是“吃辣的人”，都想“从胡那里拿辣椒来”。王佳芝本来是可以出辣椒的，但是关键时刻“冲了出来”(北方麻将叫“射”)，不仅杀了自己，还杀了团里的所有成员。易先生一直是个狡猾的“猎人”。他想发明的是辣椒，满足他的肉欲。这一次，他不小心成了“猎物”。这个结局，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张爱玲不喜欢谍战片，也不看谍战小说，所以对《色戒》主题的处理相当困难。在两人的交流过程中，宋琦还提到了当时最轰动的间谍案，那就是平祖仁和英尹的故事。张爱玲对此了解不多，战后才知道英尹是间谍。对于著名的袁殊，我知道一些，但我的知识有限。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宋祁和张爱玲都提到了墨锭村。宋说，他看到前一节的引文，而张爱玲的话是在1977年8月5日的信中找到的:“我好像记得村当时是内政部(相当于情报局)的头头，现在美国内政部主管环境污染等事。如果错了，就把《色戒》里的‘内政部’改一下，把原页换成附页29。”奇怪的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提到郑。也许张爱玲只关心组织名称的准确性，但她并不清楚郑事件。陈子善先生说，上海报道郑事件时张爱玲已在香港，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解释。因此，应银或郑事件对《色戒》的影响不大，王和易都是张爱玲塑造的人物形象。

张与宋通信中的这些琐碎讨论，为小说创作提供了一个极其难得的样本，使我们能够清晰地还原一部小说的写作本身。或者说，这些通信是色戒动态的一次尘封的路演。《色戒》的叙事方向一直是宋琦画的，张爱玲为其安装了专属引擎；虽然小说是张爱玲写的，但宋琦的建议和改动对小说的最终形式影响很大，即使宋琦被视为《色戒》的第二作者。张爱玲在1997年10月31日给宋琦的信中说:“以后的小说集里，要把斯蒂芬所有关于色戒的信都收在序言里，还要给我一份我的信的复印件。可以看出，这样一个短篇小说，两个人已经写了二十多年了。”一年后，给麦卡锡的圣诞信说，宋琦背着她帮她写了这部小说。张爱玲不想埋没宋琦对这部小说的贡献，但宋琦不为世人所知，是因为她替张爱玲着想，不想带走。这种无私的合作为文学史上增添了一段佳话。四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李安导演的《色，戒》电影，镜头精美，内蕴丰富。李安的独到之处，在于把《色，戒》和《小团圆》暗中扭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更为华丽的视觉次文本，强化了身体与欲望的力量，更为复杂而阴郁，不过这种改动很多地方背离了小说。首先，电影的英文名字是“Lust， Caution”，含有“肉欲，告诫”之意，“戒”被偷换成了“诫”。其次，电影极力将易先生与胡兰成联系起来，将他的签字设计为“默成”，将丁默村和胡兰成融为一体，再如虹口区的那一场戏也是根据《小团圆》生加上去的。其三是将小说中较弱的“色欲”加以强化、放大，变成了因欲生爱，欲望与正义的纠缠。这种改动背后隐含着一个前提，即《色，戒》是张爱玲个人经历的自我投射，虽然解读者以及导演可以做出这样的解读，但从书信集反映的情况来看，这种看法属于过度阐释。至于电影对购买钻石这个细节的处理，让女主人共分两次前往，使得关键的“快走”二字失掉了情节发展的心理基础，削弱了小说的爆发力。

电影《色，戒》（2007）海报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李安导演的《色戒》镜头优美，内涵丰富。李安的独特之处在于把《色戒》和《小团圆》偷偷扭在一起，创造了一个更加华丽的视觉亚文本，强化了身体和欲望的力量，更加复杂灰暗。然而，这种变化在许多地方与小说有所偏离。首先，电影的英文名是《色戒》，意为“色戒”，“戒”被偷换成了“戒”。其次，影片试图将易先生与胡兰成联系起来，将他的签名设计为“无声的成就”，将村与胡兰成融为一体。再比如虹口区的场景，是根据小团圆加的。三是将小说中微弱的情欲强化放大，变成情欲与正义的纠缠。这种转变背后有一个前提，即《色戒》是张爱玲个人经历的自我投射。虽然解释者和导演可以做出这样的解释，但从《书信集》反映的情况来看，这种观点是过度解释。至于影片对买钻石细节的处理，女主去了两次，让“快走”这个关键词失去了情节发展的心理基础，削弱了小说的爆发力。电影《色戒》(2007)海报

李安的改编故意混淆了一个基本事实，即《色戒》是别人的故事，《小团圆》是张爱玲自己的故事，但两者有相似之处。在张爱玲看来，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文学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突出民族主义，强调国家、政治、忠诚高于人性，把牺牲纳入道德和意识形态合法化的框架。因此，“她总是直觉地憎恨被普遍认为是神圣的东西”(易经)。《色戒》关注的是更本质的原始人性和受害者隐藏的感情，这是这种观念所支撑的。王佳芝靠家国之义开始狩猎，身体却渐渐变成了单纯的诱饵和工具，是“情欲”；易先生是个邪恶的猎人，靠的是不稳定的权力和金钱，这是“戒”。“色戒”和“戒”都是工具，是人与魔鬼博弈中的筹码，为了制造更大的“辣椒”。如果这个故事一直在工具理性的层面上展开，那么就不再是“参差的对比”，而是坚定的非黑即白的对立。张爱玲故事原型的变化，赋予了易先生这个恶魔一点人性(如果易先生在爱情中遇刺，可能会像海明威笔下的弗朗西斯·麦康伯一样幸福)，也在一瞬间凸显了的真情流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刻的真相或觉醒，不仅堵死了老易回归人性的可能，也断送了王佳芝及其同伙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