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和狐仙

汪曾祺

杨银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地名叫大闹胡同。

杨隐做了一件很大的怪事，就是和丫环小脸子结婚了。

这个地方管年轻女员工叫“小莲子”。小莲子原来是伺候杨太太的病的。杨夫人很喜欢她，一见面就觉得很投缘。杨银的老婆得了肺结核，小莲子伺候的很周到，给她煎药，煮燕窝，煮粥。杨太太没有胃口。她每天只能喝一点晚米粥，就一碟北京冬菜。她已经卧床三年了，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让小脸子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对小脸子说:“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老爷，让我走得放心，我会在地下感谢你的。”小莲子含着泪点点头。

杨夫人下葬后，小莲子对杨很体贴。每一季，一根线头就准备好了。冬天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夏天换了凉席。杨银爱吃鱼，小脸子擅长做鱼。红烧，白，炒菜，清蒸，煲汤，不老不嫩，温度刚刚好。

日常，杨教小脸子写字，洛神赋，唐诗宋词。莲子很聪明，学得很快。杨隐把小脸子的诗拿给他的诗友们看，他们都惊叹不已。他们甚至说:“诗就是那样，小楷也很优雅。真的很明智！惠！”

经过长期考虑，杨银提出要娶小脸子。“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离不开你，外人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我比你大几岁，有点委屈。想想吧。”小脸子想起杨夫人的临终嘱托，低头道:“我愿意。”

糊房子，请个诗人写点化妆诗(注:结婚前夕，何哲写了首诗，催新娘打扮。这首诗叫作妆诗，起源于唐代)，贴在门后，就算完成了。杨隐要求诗人不要把诗写得太“艳”，说:“我不是扶正自己，也不是养尊处优。我要娶第二个妻子。小莲子的人品很高，我玩不过来！”

杨隐娶了小莲子后，经常拉着小莲子的手，去文友台远眺。文泰是一个历史古迹，苏东坡和秦少游的诗和酒流连忘返。向西望去，可以看到运河的白帆从柳梢缓缓移动。或者天气晴朗的时候，去西湖划船。有人说，“杨在哪里？这是《儒林外史》里的杜！”

后来，杨突然得了一场急病。一根筷子掉在了地上，他低头去捡，但是一头扎下去就没起来。

小莲子痛苦万分，但心不乱。她邀请杨的义子商议叔父的丧事。按照杨生前的遗愿，童的灵柩葬在杨的祖屋，他并没有停在家里。

送走叔叔后，小莲子觉得空很难过。她整天坐在杨的书房里，整理叔叔的遗物:藏书、字画、芭蕉叶白砚、田黄鸡血印，尤其是杨的诗，全都装订得整整齐齐，一件都不缺。

小莲子不见了！我想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厨子老王等了她好几天，她都没有回来。老王把的干侄子的事告诉了杨，杨家四下看了看。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桌上留一把陶土折扇，扇上的字是小莲子手写的。“奇怪！”杨家的封了几个门，带着怀疑回家了。厨子老王偷偷塞好泥金折扇，倒了一杯酒，反复看着折扇说:“奇怪！”

老王晚上经常去宝泉堂药店找人聊天。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杨家的时候，他一到宝泉堂，大家都围着他问问题。老王把知道的都讲了，还把折扇给大家看。

客人中有一个叫张的人，走遍全国，无所不知。他是个万事通。他手里拿着小莲子写的诗的泥金折扇，翻来覆去地看。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好诗！好字！”大家问他:“张老，你觉得杨家怎么样？”张慢吞吞地说，“她不是人。”“不是一个人？”“小莲子不是人。小莲子学会了写字，写诗，但没多久。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诗有点女孩子的诗。她读过许多秦少游的诗，这并不奇怪。字，是玉版的十三行。我们县里能把这种字体写成小楷的，没有一个！”

“她不是人类，那么，是什么？”

“是狐仙——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去了哪里。飘，飘走了，什么不是狐仙？”

“狐仙？”大家都对张的意见表示怀疑。

小莲子在扇子上写的诗是这样的:

三十六湖香，

农家以前住在横塘。

船已过琵琶门，

成千上万的明亮光影无序生长。

这个需要稍微解释一下:高邮西部曾经有三十六个小湖，后来为了高邮湖合并成一个巨型的dip。琵琶门在南门外。这是一个码头。

选自《特别关注》，202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