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烈：传统文化中被误读的大“婚姻家庭观”

娄玉烈李进

被访问者

楼玉烈，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大学哲学系东方哲学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学宗教学院名誉院长，北京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健坤慈善基金会家风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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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但现代有些人认为传统文化是过时的文化。这些人真的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吗？现代人的观念经得起推敲吗？其实你眼中所谓的“糟粕”，很可能就是你理解不够的地方，或者断章取义的地方。

2021年5月15日，楼宇烈教授在健坤首届中国家风论坛上接受了本刊的采访。

互敬如宾的情侣，不算尊贵。

说到婚姻，我自然想解释一下。一男一女结婚成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天地相和，男女相和。古人的婚礼是公祭仪式的基础，因为先有夫妻，先有父母子女，从上到下都是子女。因此，人道主义伦理的秩序始于夫妇。俗话说，千年修成，平平淡淡。今生相聚，成为一家人。夫妻双方都要非常珍惜。

在传统文化中，形容夫妻关系，有一个词叫“相敬如宾”。现在，许多年轻人认为这个词已经过时了。情侣不应该很亲密吗？向对方敞开心扉，无话不谈，真是太好了。总是“互相尊重”不就好像认同了自己吗？

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误解。夫妻真的要亲密，但不是“亲密”，而是“亲密”，所谓距离产生美。前一段时间，我去公园散步，遇到几个人在聊五一假期。他们说今年假期长，估计节后离婚率还要攀升。虽然这是一个笑话，但这与去年新冠肺炎疫情启封后一些地方离婚率上升是一样的。那就太近了，太近了，反而容易影响夫妻关系，还不如保持一点距离，所谓“久别胜新婚”。

可能有人会问，夫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怎样才能把握好这个距离？我想告诉你我和老婆的相处方式:每天她做她喜欢的，我做我喜欢的。我们互不干涉，也不以自己的想法代替对方的想法。那很好。“以客为尊”不是简单的保持距离，而是越是亲近，越应该尊重。这个尊重包括方方面面:尊重隐私，让对方有独立空的空间；尊重对方的个性和喜好；还包括相互包容，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

尊重就是“尊重”，这是一种很重要的相处方式。从古人用“相敬如宾”来形容美好的婚姻可以看出，中国传统的夫妻相处方式并不全是“男尊女卑”，男女平等的观念从很早就开始讲了。

平等不是像你一样的平等，还包括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尊重对方的差异。没有尊重，就不会有平等。

“忍辱负重”不是“安于完美”

俗话说“家里一切都好。”怎样才能“讲和”？这就需要夫妻之间互相包容，互相忍让。

家庭出现问题很正常，要懂得处理。当一方发脾气时，另一方必须学会忍受。“忍气吞声”和“忍气吞声”都需要。

听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如果夫妻之间发生了矛盾，我们就应该忍耐，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很委屈？

中国很多经典都说过“忍”的重要性，《阿迦玛》里有句谚语，“如果我们为了停止战斗而战斗，那将会是无休止的战斗。唯有忍耐才能停止挣扎，法律才能增长智慧。”但这种“忍”是一种怎样的忍？比如在家里，夫妻有矛盾就生气，妻子也生气。这个时候，如何正确使用耐心？不会让自己觉得已经忍了，反而心里有一团火越烧越旺。相反，在我忍了之后，两个人的火都能熄灭。也就是说:我怎么才能心服口服，不委屈？

我想我可以这样解释。

人很难有自知之明，能够正确认识自己才是最有力量的人。《道德经》里有这么一句话:知人者智，知己者强，胜人者强，胜己者强。“忍”还不错。相反，要真正做到“忍辱负重”，并不简单。家庭生活也是如此。不要总想:我是对的，我凭什么听你的！嗯，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对方也认为自己是对的。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那就没办法解决矛盾了。

现代社会生活压力普遍较大，很多人开始重视心理学。但其实如果我们真的了解了老祖宗的东西，就可以从根本上调整自己的心理。

人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一个人应该得到身心健康。按照中国古代的养生之道，他们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培养自己的感情和理智，控制好世俗的欲望，掌握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理解人生的意义。

中国传统文化其实比所谓的西方心理学更广阔。不仅解决了情感问题，还解决了很多认知问题，比如如何认识世界，如何认识生活，如何认识家庭。传统文化中有很多可以治愈心灵的东西。疗伤是一个互相了解，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过程。

所有的哲学思想其实都是一种心理治疗。说到心理学大师，很多人都能说出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的名字，但其实中国的孔孟更是厉害的心理学大师。

作为一个中国人，每个人都应该学习一些传统文化，真正了解我们的祖先留下了什么，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的认知问题。当你们互相了解后，心情自然会好起来。

所以，我所说的“忍”不是硬忍，而是把自己的心态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一个更豁达包容的人，才能承担更多的责任。很多事情对自己来说变得无足轻重。如果一个人有公德意识，他会对很多事情不那么关注，这还是个人修养的问题。

在婚姻中，具体到“忍”这个问题上，我觉得男人应该更主动一些。因为女性的情绪更加敏感细腻，这个时候男性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家里没有大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作为一个绅士，没有什么可容忍的。而且你会发现，当丈夫开始宽容的时候，妻子也变得越来越宽容。

“和老公在一起，教育孩子”不再是束缚女人的枷锁。

“为人夫教子”出自春秋时期鲁的《论语》。在古代是衡量女性道德水平的一个标准，也是对贤惠妻子的一种褒奖。在旧社会，这个词被很多人用来束缚女性，但在我看来，我们应该撕掉那些遮住人们眼睛的东西，解读它的深层含义，应用到当今社会。

“向”其实就是辅助的意思。所谓“相府”，并不是指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无原则地迁就讨好。“相夫”就是妻子在“以客为尊”的前提下，帮助丈夫，减少他的后顾之忧，让他为社会多做贡献。这里有一个前提，丈夫尊重妻子。

当然，当今社会，女性已经走出家庭，做出了自己的事业和社会贡献。这时候作为丈夫，也需要支持妻子。可见，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从积极的一面去理解和实践是好的；从消极的方面去理解和实践是不好的。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道理，不同的人套用，效果可能完全不一样。

中国还有句古话:“男主外，女主内。”这句话出自《周易世家》。家庭成员，女人在合适的位置，男人在不合适的位置。同样，在现代，很多人觉得这句话狭隘:女人为什么要待在家里？但在我看来，“男在外”更强调责任，而“女在内”更强调母爱的作用。

对于孩子来说，母爱是不可或缺的，母亲的重要性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一个得到过母爱的孩子会自信自爱，一个缺乏母爱的孩子容易缺乏自尊。尤其是在孩子3岁之前，母亲的全程陪伴和母子之间的肌肤接触非常重要，这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也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女性在家庭教育和家风养成中占据核心地位。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充分发挥妇女在社会和家庭生活中的独特作用，充分发挥妇女在弘扬中华民族家庭美德、建设良好家风中的独特作用”。妇女以其特殊的优势，在家庭建设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需要更多人看到，而不是忽视。在现代，女性走出家门，有自己的事业和社会价值是好事，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作为母亲的责任。很多女性因为太忙，产假还没结束就离开了家，连孩子都不怎么抱。这对孩子伤害很大，因为在婴儿时期，没有人能代替他们的母亲。

这个时期应该更多地体现“男主外，女主内”，让丈夫承担更多的责任，让妻子全心全意地照顾孩子。当然，这也需要全社会做出努力，为女性提供更多的保护，给她们足够的包容，给她们照顾孩子的机会。

当女性的后顾之忧减少了，孩子大了，就可以把更多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养儿防老”和“自私”背后的深意

我在很多场合都提到过“养儿防老”这个词。也许这对于追求独立的现代年轻人来说是一种过时的文化，甚至有人认为“养儿防老”是父母对子女的不合理要求，是自私的表现。

中华文明延绵至今，文化活力和民族凝聚力之所以能够永不停息，与对孝道和家庭的重视密切相关，这恰恰说明了中华民族的人生观。所以，如果要解释“养儿防老”的深层含义，就要从中华民族独特的人生观说起。

中华民族的人生观是儒家和道家的人生观。它认为生命是自然形成的，而不是由任何神创造的。所谓“天地和合，万物自生；夫妻依旧和睦，孩子也是自己生的，这是很自然的现象。这种生命观认为，生命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而是相互联系、连续不断的。个体生命只是整个生命链条中的一段，个体生命一出生就必然死亡，而人类的整个生命将由下一代延续。

《礼记》中引用曾子的话说:“身亦父母之身。”意思是孩子的身体是父母身体的延续，也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在这种人生观下，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甚至五服的亲人都有血缘关系，彼此都有责任和义务。这是家庭关系。

养儿防老是对孝道观念的一种理解。首先，我们需要知道孝的含义，它强调的是伦理道德。魏有个思想家叫王弼，他说过一句话:自然，爱就是孝。孝顺是父母子女发自内心的东西，是自然而然的关心。这在自然界是很常见的，比如乌鸦反哺，这就是自然。进化到人类，其实是把这种自然的东西变成了一种意识。

按照中国人的人生观，我是因为父母的结合才过来的。我应该永远心存感激。生命是一代接一代的连续过程。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忘记你的父母。知道做人的道理，就知道孝顺。

孩子有被父母养育的权利，同时也要记住自己的义务。权利和义务应该是统一的。其实这是对“养儿防老”的一种解读。“养儿防老”不是父母对子女的束缚，而是每个孩子都应该理解和承担的义务。从中国人的人生来看，“养儿防老”不仅仅是养父母，更是养自己。年轻的时候，孝敬父母。当你老了，你的孩子会感谢你，照顾你。这就是生活的良性循环。

现在有些家长觉得自己很开放，让孩子出去，说我老了不需要你养。表面上看这是无私，但我觉得这种无私有些表面化。诚然，父母可以为了孩子的未来放弃一些东西，但我认为父母应该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责任。

我家有一个关于这个的小故事。当时儿子刚参加工作，自己挣工资。我老婆不让他给钱，因为我们的工资完全可以养活自己，我们真的不需要他的钱。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不拿他的钱会让他觉得不用管父母，只管自己。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信息。

后来我让儿子每个月给我们5块钱。其实我们也不会花。我只是想让他心里有父母，通过这种形式让他知道自己的责任。这种责任教育，任何时候都不可或缺。

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对父母的责任，才能知道自己对家庭、社会、国家的责任。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家为核心。中华民族的人生观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从小家庭到每个人，从小家庭到大家庭，从大家庭到家乡，从家乡到国家，再到整个家庭。孟子所谓的“以慈爱民，以情爱物”不仅是对同类，也是对世间万物，而这种慈的培养必须以家庭为基础。古希腊物理学家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中国人说，家庭是我们撼动世界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