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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一个金发女孩上了公共汽车,掩面而泣。我问她要去哪里,她问我:“我能去哪里?未来在哪里?”原来,当晚她就和男朋友分手了。她无法忍受,感到绝望。我严厉地说:“什么前途?我们每个人的未来都是设定好的,那就是坟墓。”她被我惊呆了,难过地说:“那人生不是没意义吗?”我说,“当然有,因为我们有现在。或者说,拥有现在的人拥有未来。”
她明白了一点,然后给了我小费,下了车。
在澳洲开了多年出租车,很多乘客向我倾吐心声。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一定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能诱惑我敞开心扉,直到遇见他。
他二十出头,浑身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郁。前面两辆出租车呼啸而过,不理他,我停了下来。
我们在车上聊天。他说他来自乡下,要去内西区的马里克找朋友。我问:“你朋友家是哪条路?你知道你的朋友要来吗?”他说不知道朋友家在哪,朋友不知道他要来,也没有朋友的电话。怎么会有人大老远跑来找一个没有地址,没有预约,没有电话的朋友?这次旅行似乎会有麻烦,但我得先把车开到那里。
这时,他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只想和一个不相干的人瞎扯。”
这个理由我没听说过。于是,我立刻产生了兴趣。我总是尊重与众不同的人。
“家人朋友聚在一起谈事业谈钱,太沉重了。人需要瞎说,瞎说,不明所以的笑。然后一个晚上过去了,第二天我就可以是一个鲜活的人了。”
“所以,我宁愿不找朋友,也不愿和不相干的人说话。”他没那么沮丧。最后,我让他在一个小十字路口下车。我觉得他找不到什么朋友,但是他会在远离家乡的悉尼找到一个可以乱说乱说的人。
我由此认识到,澳大利亚人更愿意对不相干的人说实话。虽然这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有违常识,但有其道理:一方面,没有泄露隐私的风险;另一方面,陌生人的回答是最直截了当、毫无顾忌的意见。
另一天晚上,当我路过百老汇时,我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等车。他不仅瘦,而且虚弱,好像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我的车要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我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了下来。他向前走了两步,打开了后门。我发现他有点跛脚。
他说了一个地名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我顺势问道:“工作累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得了骨癌。我今年22岁,一根股骨完全腐蚀。我明天要去医院做手术。”我很震惊。难怪他有点跛。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说了一些客套的废话。我无能为力。
他下车后,看着他被路灯拖得又长又瘦的身影,我很同情他,不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不幸,而是因为他此刻的孤独。手术前夕晚上一个人呆着,又是人生的不幸。他有朋友吗?没有亲戚?为什么只能向一个萍水相逢的出租车司机表达自己的悲伤?
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五年前,我在市中心打扫一栋居民楼。一天早上,大厦的女保安乔艾神秘地对我说:“有人凌晨4点跳楼自杀了。黛比知道,所以去看看她。”
黛比是大厦的物业经理,和我关系很好。推开门,黛比坐在窗边,眼里含着泪水。她示意我坐下,然后口齿不清地说,“我杀了他。他是一名空军官,我们以前只是点头之交。凌晨两点,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了。突然,有人敲门。我问是谁,答案是他。他说他想和我谈谈。我很恼火,情绪失控,就说:‘走开,我照顾不了自己。他说了声‘对不起’,就走了。凌晨4点,我还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这时,我看到一个人影从楼上掉下来,从我的窗前经过。我对着电话尖叫……”她颤抖着,不得不停下来。然后她说:“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开门让他进来,他就不会跳了。”
当我离开黛比的房间时,跳楼的话题就永远结束了。没有人再提到那个军官。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如果在我的家乡,这绝对是一个热门话题。有多少是流言蜚语,又有多少是关心和遗憾?可能很难分辨,但不会那么沉默。
澳大利亚人似乎比中国人更孤独。他们宁愿与陌生人交谈,如律师、心理学家或出租车司机,也不愿与亲友分享许多事情。对个人独立和隐私的强调和坚持,使得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不在一个“生活共同体”的“互联网”中。但是,我们中国人,不管是爱还是怨,对彼此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情况有多糟,多无望,你总有出路,总有一碗饭吃。
如果说哪种人际交往模式更好,其实还是要看每个人的性格和情况。只是不知道在孤独和过度亲密之间,人与人之间有没有更合适的关系模式。
(北极光来自新华日报2020年7月9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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