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的真相

赵磊

陈建斌导演的第十一章是我这两年看的最惊喜的国产电影。在影片中，他打通了戏剧、电影和现实生活的界限，让人沉浸在影像的迷茫中，仿佛置身梦境。影片几乎每一个场景都有戏剧的影子，而且并没有偏离影片的叙事。看似轻佻夸张的表演下，却有着一种强大的精神，非常符合陈建斌朴实、憨厚、可爱的气质。

影片讲述了由“拖拉机撞死事件”引发的一系列荒诞故事:30年前，因为拖拉机刹车失灵，马福礼“撞死”了车下与邻村有暧昧关系的妻子赵，坐了15年牢。三十年后，市话剧团的导演胡把这个案子搬上了舞台，并准备带到省城去。马福礼一听说，就把各种各样的人陆续搬进来，阻止话剧的排练，制造了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整部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营造了一个像dream a dream一样的开放式空房间。这一次，陈建斌采用了章法式的叙事方式，让看似现实的主题多了几分“幻境”，他给了马福礼一个微妙的定位:在拖拉机杀人事件中，他既是当事人，又是局外人，是戏剧的参与者，又是看客。这种融合也让历史的最终结论在现实、戏剧、电影之间轻盈穿梭，三者相互映射，构建出一个虚实难辨的形象。

一开始，马富礼和胡昆汀对“拖拉机杀人事件”的罗生门式叙述，瞬间将观众拖入历史的迷雾，这是第一个真相的镜像；在后面的章节中，的堂弟“屁哥”、市领导、赵的女主角贾参与了对真相的解读和佐证，并加大了对真相的抹黑，使其更加难以辨认。这是真理的第二个镜像；临近尾声，圣人庄子白日做梦，被蝴蝶的线条衬托出马福礼坐在拖拉机上的场景所蛊惑。影片最后，他从拖拉机上醒来，走到舞台中央。画面在突如其来的血雨中渐渐模糊。随着镜像不断叠加，我的疑惑无限扩大。这部剧终于上映了吗？和赵的青梅竹马是真的吗？是马芙丽的梦还是一出戏中的戏？当导演故意混淆空？

影片戛然而止，我才恍然大悟，第十一集的答案已经交给了观众，还有无尽的篇章可以在大家无尽的想象中舒展。命案的真相早已淹没在人们的肆意猜测和添油加醋的材料中，没有真相，只剩下一大堆至今仍扑朔迷离的线索，而且越来越复杂。

但我更想说的是这部电影中的自我探索，而不是这部作品在影剧衔接上的成功，以及梦幻般的悬念所带来的惊喜。

一开始，马福利在帮他翻案的白律师和屁哥的建议中来回摇摆。是翻案，摆脱凶手身份，还是放下过去，给死者一个安宁，他拿不定主意。他守口如瓶，说“照你说的做”，甚至反复确认豆花是咸的还是甜的。完全是一个没有主见，受人欺负的老好人形象。后来又因为几次阻挠话剧排练，被贾骂“侮辱了导演和演员的自我”，被剧团领导讽刺为“你有自我，你”，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在大街上对着电视监视器大喊我是杀人犯，是王八蛋。影片中，马福礼代表了一个典型的失去自我意识的个体，任何人都可以指挥他，利用他。以影片中挪用的“精神分析学”来说，马富礼不仅没有发展出一个协调内外世界的自我，而且完全压制了代表本能欲望和原始冲动的本我，只留下一个强大的超我时刻对他进行道德评判。他的社会角色都被别人和外界的一些既定规范所引导，他成了影片中最可悲最可笑的人。

电影的表达并未停止于此，除了马福礼，影片中的人物谁又完整地拥有了自我呢？马福礼第一次大闹话剧团，告诉胡昆汀自己向警察认罪是因为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决定维护男人的面子，在他的意识里，男人的名誉比命和真相还重要。胡昆汀觉得荒谬，起初根本不信。反观胡昆汀，他最看重导演的虚荣心和饭碗，忍气吞声地应各方利益要求改戏，私下讨好演员、承诺为其做牛做马，谎称贾梅怡单方面喜欢自己但自己与之并无私情……他不断为满足他人的条件而退让和妥协，出让真实的自我。再看看屁哥，他在车内摆满佛像、手持念珠，振振有词要放下、宽恕，但是一听到话剧团要将他哥哥李建设塑造成一个抹黑家族的形象，立刻出钱干涉，那个用宗教教义塑造出的自我顷刻间崩塌。还有贾梅怡，她明知胡昆汀对她并非真情，却执着于确认李建设和赵凤霞偷情的真相，不也是试图佐证自己和胡昆汀有爱情，想要维护自己爱的尊严么？如果真有赵凤霞表姐其人，她所述的真相中，李建设有没有可能在车下刻了结婚证书的同时，还在刹车上做了手脚，用死来坚守那份爱情的纯洁和正确性，这未尝不是一份尊严。

电影的表达不止于此。除了马芙丽，影片中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自我？马福礼第一次在话剧团大闹，告诉胡昆汀，他向警方坦白，是因为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决定维护一个男人的面子。在他的意识里，一个人的名声比他的生命和真相更重要。昆汀觉得很可笑，一开始也不相信。而胡昆汀最看重导演的虚荣心和饭碗，忍气吞声，在各方利益的要求下改戏。他暗中讨好演员，答应为他们做牛做马，谎称贾单方面喜欢自己，但对他不自私...他不断地让步和妥协，以满足他人的条件，出卖真实的自己。再看屁哥。他在车上摆满了佛像，手里拿着念珠，振振有词地想要放下和原谅。但当他听说剧目轮演公司要把他的弟弟李建设塑造成一个名誉扫地的家族形象时，他立刻出钱干预，由宗教教义塑造的自我顿时崩塌。而贾佳怡，明知胡昆廷对她不是真心的，却执着于证实与赵偷情的真相。她不也是想证明自己和胡昆汀有爱情，想维护爱情的尊严吗？如果真的有表妹赵，在她讲述的真相中，李健友有可能把结婚证刻在车下，同时他也在刹车上做了手脚，用他的死坚守着那份爱情的纯洁和正确。这是一种尊严。

仔细想想。面对生命的抽打和不堪、污秽、丑陋的真相，在影片中，他们只是换了一种逃避策略和补偿方式，从外在的事物中抓住一种幻象，填充满足外在定义的自我，以此来保护自己莫须有的自我感和尊严。这和30年前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在习惯性的自摸中无谓地贬低和侵犯自己。

我们都是生活在主观认知中的人。不得不承认，每个人对电影的剧情都有不同的看法，看似不同的看法也符合自己的价值观。就像我专注于“谁侮辱了我们的自我”一样，也可能是一种自我延伸。

光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不言而喻了。如果我们继续远离和掩盖真实的内在自我，单方面屈从于集体潜意识的规训，依附于外界不确定、无常的规范和环境，这些非自我的真实需求会把我们带向何方？是不是像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幕:马福礼从拖拉机上醒来，撕下红布，站在台前，分不清真假。此时雨如注，到处都是血。看似在变好，在前进的，可能是一场梦。回想起来，我很震惊。一切都还在原地踏步。“拖拉机杀人事件”的历史可能还会在我们身上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