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路鱼铺简史

保佑

一个

说是地铁要修了，路上的法国梧桐被扒了个精光，还被人用棍子打了。原本绿波荡漾的季节，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阳光，让人眼睛发痛。李志从9路公交站走到黄梅路，短短几十米，额头上都是汗。有些鞋跟比较高，适合逛街。来农贸市场显然太过分了。她捏着鼻子，绕过北门恶臭的污水沟，拐弯抹角来到45号鱼店。当时，陈郁正弯腰杀鱼剥鳞，湿漉漉的头发扎在脑后，领口露出两个小乳房。胸罩采用黑色蕾丝，有衬托肤色的奇效。丁老师站在对面，认真而努力地看着，脑子里想着说不出的细节。受孕的过程很辛苦，他微微前倾，下巴上隐约挂着汗珠。李志轻轻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屁股。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一股湿热的空气立刻涌出裤裆。

很自然的，汗掉在地上破了。

李治把他扔到一边，对陈郁说:给我杀一条鲢鱼，挑那条大的。

老丁依然停留在湿气释放后的酸麻中，声音轻柔飘忽。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志说，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买鱼，看看陈郁的乳头。

这让丁先生脸一热，汗水从后颈涌出，裤衩里两条毛茸茸的腿越来越紧。陈郁把杀死的鱼放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递给他。他没接住，塑料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股潮湿的腥气。他弯腰去捡，但陈郁已经伸手在他面前。他说了声谢谢，抬起头，目光落在陈郁下垂的领口上。这一次，距离更近了，两颗暗红色的枣核，触目惊心。陈郁说换包。他连连说不，抓起鱼转身就走。

李志抓住了他。不要着急。我很久没见到你了。你不想我吗？

我不敢想。

怕什么？

我怕你老吴打我。

李轻笑，他打你，你就往本子里装。

停了一会儿，他问，你的大便简史写完了吗？

是的，确实如此。它不会停止。

你有我吗？

老丁偷偷看了陈郁一眼，而陈郁正低着眉毛忙着杀鱼，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还有你和老吴。说完，老丁舞动着两条腿，匆匆走了。

李志这次没有阻止他，老丁几次从农贸市场里挣脱出来。没有那双黑腿，别人会误以为瘦波的影子是个女的。拖鞋啪嗒一声被拿走了，李志转过身问陈郁，他有没有看他几天前发给你的微信。陈郁没有说话。他抄网，在水泥池里捞。挑好了，他把网发给李志，说，这个怎么样？鲢鱼身强力壮，凉凉的，密密麻麻的，尾巴甩动着，甩出的水雾在阳光下上下飞舞。李把手放在脸上说:“就这一个，杀了它。”陈把鱼从网里捞上来，鲢鱼还在挣扎。陈郁拿起刀背，轻轻拍了拍额头，鱼安静了。陈郁垂下眉毛，双手沾满了鲜血。李志在对面拿着手机补补妆，嘴唇在手底活灵活现。

找个人嫁了，别指望他，就算回来也是个犯人。

我没有你幸运，也没有你白。

好的生活是自己挣的，跟白没关系。

当初，老丁和老吴为什么要争着买你的豆腐？

李嫩豆花一样的脸炸裂了，眼霜和粉底为她掩盖了岁月的痕迹。在整个农贸市场的人群中，她依然是耀眼的白色，小腿的曲线被高跟鞋顶了起来，让这种白色更加耀眼。为了遮白，她还盖了一层薄薄的丝袜，巧妙地隐藏了静脉曲张的小疙瘩。她一笑，男男女女都看着她，鱼店门前自然多了几个顾客。她夸张地挥挥手，对陈郁说，我也豁出去了。四十出头容易怀孕生孩子吗？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笑容僵在脸上，久久不散。

陈郁已经削完了鱼鳞，现在他已经杀了鱼腹，清洗了鲢鱼的体腔。鲢鱼还是不想死，嘴巴弱弱地动着。我没说过吗？好，白棋，让你两个都拿走。陈郁慢慢地说着，把塑料袋里的鱼递了过来。天热，赶紧回来。

李接过鱼，从包里摸出一张钞票，塞在手里。陈郁把它推还给她。李志说，我怕微信转给你，你不接受。我特意把钱包带出来的，不要再放了。陈又推了推鱼，两人推来推去，打了一会太极拳，但终究还是妥协了。

陈郁收了钱，李志拿了鱼，凑过来对陈郁说，老丁人不错，有个铁饭碗。想想吧。

陈郁什么也没说。

李治问，他年纪大了吗？

陈郁说，我习惯了一个人。

放屁。李治说，我还是很想念任的。我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

我早早放弃了。

那就想宽一点。如果你的腿松了，会有男人自动送你到门口。

陈郁无话可说。鱼塘边上，氧气瓶在抽进来，水面上白浪翻涌，水面下游的鱼儿摩肩接踵。农贸市场就像一锅咕嘟嘟的汤，只有她冷。

李跺着脚说:"你这个人脾气这么慢，急死人了。"

二

陈郁出生在湖边。

北方人常把水库叫做湖泊，有湖就有风。当风在水面上呼啸而过时，陈郁的母亲扔掉了手中的拨火棍，摔到壁炉边尖叫起来。没有人回答，她的房子空着火了，她的父亲还在鱼雨的房子里打牌。几圈后，他失去了他的鼻子。从鱼雨的家里出来，她父亲裹着大衣独自走在刺骨的北风中，胸部摆动空空，可以并排跑过两辆后面的八轮卡车。一大早，我只吃了半块吃剩的馒头，喝了一碗玉米汤，嚼了两根腌萝卜干。现在饿得胸口贴后背。他一阵风似的滚进院子，闯进厨房的火堆，看到那女人下体赤裸，裤子被扔到一边，裤裆湿淋淋的。女人额头滴着冷汗，手里握着一个颤抖的粉红色肉球。她的父亲是另一个女孩。

她的父亲扑通一声倒在灰烬中。

在陈郁应该有一个姐姐。她姐出生的时候，她妈被打了一个冬天。在河水盛开的季节，她父亲带着她姐姐去县城卖了。她妈又哭又闹，然后又被打了一春。这一次，她完全被说服了。她爸得意洋洋，说她以为这贱人牙尖嘴利是出了名的，现在我把她舌头弄断了，她还很听话。他怕老婆，但最喜欢听打老婆的故事。可惜的是，每当他听到关键时刻，他的妻子总是会闯进来，把一群绅士赶下台。我老婆那么大，镇上的男人都走不了三五圈。何况她是个无底洞。邻居说，晚上熄灯后，这个女人经常把自己梳起来嚎啕大哭，第二天一早起来扶着后腰。从外貌和身材来说，这个女人比陈郁的妈妈差十万八千里，但偏偏这个笨手笨脚的胖女人肚子里有瓜苗，接连生下了三个七斤多的大胖男孩:犹大、宰友、三友。要不是计划生育罚款，她还得继续一起生，激动得镇上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气红了。

陈郁的妈妈胆怯地说:“爸爸，去弄条鱼来。”。

陈郁的父亲充耳不闻，像半腐烂的木桩一样靠在炉子上，散发着腐朽腐臭的气味。陈郁的母亲一手抱着陈郁，一手穿上浸过羊水和血的裤子，架起两条又细又白的腿。在昕薇，这些腿曾经是直的。夏天穿裙子的时候，总是让男人眼睛一跳，耳朵发烫。现在就像两根枯木，松松垮垮，毫无味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陈郁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走下斜坡。缓坡不算陡，但是很长，她妈跌跌撞撞的。斜坡下面是城镇。镇上只有一条街，不止一家在街上。当时家多的胖女人正好出去泼水，离得远了就把盆扔了，跑过来抱着她说:“姐，你干嘛呢？”

街上的风是从湖的深处吹来的，又冷又硬，带着尖锐的湿气，连热血男儿都不敢轻易与之对抗。陈郁的母亲在风中，她体内的热气被抽干了。如果把一张纸放在绳子上，它可以像风筝一样高高举起。妩媚的女人，家里胖的绰绰有余，挡住了寒风，脚趾头都掉地上了。她用一双软塌塌的眼睛盯着胖女人，摇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舌头都快冻僵了，牙齿也在来回打战。多户人家的胖女人捧着脸，热气从一双胖手里轰隆隆地钻进她的身体，在那两片石板般的嘴唇上抹了一点红色。终于，她开口了，气得姑姑要鱼汤和牛奶。

家里有很多鱼。当时镇上和村里的男人还按照老一辈的活法在山坡上打土。只有他们一个人下水谋生，整个水库的野生鱼都是他们家随便抓的。在鱼雨的家里，陈郁的母亲随心所欲地喝着热腾腾的鱼汤，当她喝鱼汤时，她得到了牛奶，这救了陈郁的命。就在她从脐带上掉下来的时候，陈郁只哼了半声就失去了声音。现在她吃了妈妈的两个小笼包，才犹豫着把另一半的哭声从喉咙里送出来。不止一个女人帮陈郁洗了澡，裹在家人用过的小盘子里，并给她起了名字。她的母亲陈郁摇着薄薄的嘴唇说:“如果一条鱼被救了，它就叫陈郁。”。话还没说完，暮色就啪嗒一声落在了街上。我递给你一条新棉裤，是我去年给你嫂子买的。它很小，所以不要抛弃它。

陈郁母亲的眼睛是酸的，她的眼泪是不合理的。她在边上哽咽着说，陈郁就要许配给你家了。

就这么定了，真的乏善可陈。

有一些波折。第二年春天，陈郁的父亲要去县城，临走前，他带走了陈郁。这一次，陈郁的母亲动了心，她父亲前脚离开，她母亲进了村长家的门。当太阳落入湖中时，门外传来陈郁断断续续的哭声。安全主任正在拉他手里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陈郁，她情绪低落的父亲。玉把横抱在怀里，一面拿着奶瓶哄着，村长走在后面，一叠叠地骂着，烟灰和唾沫星子溅在柔软的草尖上。在随后的几年里，这种事情又发生了两次。最后一次回来路过村口，已经是深夜了。陈郁的父亲嘴里说着脏话，他的狗不停地叫着。村长走了几步，突然飞起一脚踢在他后腰上。在场的几个人听到他耳边“咯嘣”一声脆响。从那以后，陈郁父亲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过，也不能走远路。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这样他就可以不在地里干活，在牌桌上焊接了。

一切都好，陈郁的母亲说，充满了惊讶和感激。但是，村长表示有些内疚。为了弥补这份愧疚，他一直找机会给这个女人补贴三个核桃。在这些平静的日子里，陈郁一步一步地成长。她越长越像她妈妈年轻时的样子。她的腿在昕薇是直的，背起书包时胸部微微起伏，让男生们眼睛一跳，耳朵发烫。看完陈郁，男生跟三友说脏话，三友笑笑不答不驳。文君是唯一一个不惹他们的人。他是校长的儿子，也是市长的亲戚。全镇的人都期待他会成功。他将来要考上大学当官员，让他们在大街上聊天，有个中心话题。

虽然她和陈郁一起在镇上上学，但她在学校不太说话，但她时不时会来她家送鱼。送完鱼，她也没去找麻烦。陈郁的母亲总是留他吃晚饭。陈郁怀疑三友身上有腥味，隔着桌子盯着他，筷子在碗上叮当作响，对三友的话充耳不闻，一口吞下热乎乎的玉米汤，抽空又吃了两口馒头。他的嘴不停地打颤，气得陈郁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有时候陈郁想呆一段时间，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当她离开时，她必须杀鱼。她抓不住手里又凉又滑的东西，闻不到鼻子的气味，摸不到黏糊糊的鱼血。第三个不同点是，他是在湖里长大的。他要做的只是用刀背在鱼头上轻轻一拍，然后刺鼻的鱼就得安静下来。把刀背倾斜，从头到尾拉了几下，鱼鳞掉了一地。他左手掐着鱼背，右手一把利剑闪现，一条生命从尾巴到脖子被划开。放下刀，右手在鱼肚子里一拉，从鱼鳃到肠子都洗干净，扔到盆里，等锅熟了。整个过程只需要三分钟。有时，他会向陈郁展示其他的杀人方法，尤其是当他遇到一条新鲜的大鱼时。他会展示这个技巧:左手稳稳地握住鱼头，右手拿一把细细的尖刀，从鱼尾的一角进入，微微抬高刀刃，稳稳地控制刀的速度和力度。先将鱼向上一侧的整个带鳞脱下，然后翻身脱下；剥去鱼皮后，沿着鱼的脊部和腹部各划一道，深至骨头，整条鱼大致分成两半。然后，从鱼的脖子处切开，轻切至鱼尾，一整条鱼就被取了下来。把切好的鱼用纸莎草纸包起来，然后切掉另一边，用纸莎草纸包起来。鱼在切的过程中还是活的，经常甩尾，噼里啪啦，要冷静。刀做好了，鱼刺完好无损，五脏都在骨架里，连头带尾都可以丢弃。这时候卫生纸已经吸收了鱼里面的血，切成薄片，然后蘸酱油生吃。陈郁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但她妈妈并不介意，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陈郁问三友:你在哪里学的这个？三挠头说自己摸索。听说日本人最喜欢了。听到这里，陈郁嗅了嗅，恰巧一阵凉风吹过院子，把这种嗅感吹得满地都是。

第三，他知道陈郁看不起他，所以回家后，他免不了要说几句话。他妈说:“不要把当年许下的姻缘当真，人生的美是单薄的，丑妻是宝。你父亲和我会给你另一个机会。”三说，有好看的，何必难看。他妈说，你能拦住她就去吧。这句话击中了三寸半，因为从镇上毕业后，只有陈郁和陈文军考上了高中。高中县城，需要爬一座山，走40里地，只能住校。本来三友比不上陈郁的两句话。太好了。两句话的机会没了。

陈郁住校后，他回来的次数逐渐减少了。第三，一如既往的去她家送鱼，偶尔能碰到，大多是周末或者节假日。她不再反感他身上的腥味，只是不敲碗，不说话，饭桌下不踩他的脚。热汤和馒头都凉了，冰凉冰凉的。如果陈郁的母亲没有不时地搅拌空气体，她可能会因缺氧而窒息。在这种半缺氧的状态下，他大哥和二哥相继结婚，生了孩子，立了单身门户，在县城买了房，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当乞丐。他爸爸也不嫌弃他，三友也很努力。有一段时间，水库不堪重负，三友不得不为父亲往县城送鱼。分娩后，他总是绕道去县一中见陈郁。陈郁不再是一个小镇和一个湖泊的陈郁。她是一条游过大江，渡过三冬的红鲤鱼。她娇嫩紧致，全身闪闪发光，让三友不敢抬头。三个人一件一件地把所有的东西递给她，重复着陈郁的母亲让他转达的话。陈郁抿着嘴听着，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去后，三友跟他妈说，放弃吧，你最好把我媳妇弄来。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湖边十里八乡。谁都知道他钱多，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主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几十个湖里自由徜徉的人。你只要告诉他你要什么鱼，晚上就给你送过去。此外，他家还承包了湖边几十亩浅水鱼塘。在捕鱼季节，镇上一半的男人都是他的帮手。女方很快就选好了，但两人都不到法定婚龄，只好先定个婚期。消息随风爬上山坡，吹进了陈郁的家。陈郁的母亲匆忙跑下斜坡，她瘦弱的身体又像风筝一样左右摇摆，只是这次不止一个胖女人没有在街上遇到她。她闯进鱼雨的房子，扑通一声倒在水泥地上，房间里一片寂静。跪下后，她站起来，把风筝放在汽车站，又放在马车里，不见了。

三

就是那个周末，高三在努力学习，只有半天的假期。陈郁的妈妈在校园里转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了女生宿舍的位置。宿舍的门关着，陈郁不在里面。隔壁的女孩听说她要找陈郁，捂着嘴笑了又笑。妈妈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眼皮一眨。暮色冲上来，路灯亮起，她妈在想晚上去哪个亲戚家过夜。她越想越堵在胸口。从学校出来后，陈郁的妈妈像风筝一样沿着街道走了很长一段路，商店和餐馆排成两排。她妈不敢进，口袋不鼓，腰不硬。想着想着，正要拐进旁边的后街，就像前面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是陈文军。角落里的光线不好，陈文军走得很匆忙，所以他砰的一声把陈郁的母亲拉了回来。陈郁听到“哎哟”一声，来不及多想。她走了几步，抓住了妈妈轻盈的身体。她母亲的灵魂从她的头骨中释放出来，回到了她的地方。她本来想说谢谢，但是到了嘴边才看清前面是谁。陈国珍不再是过去的陈郁了。她眉毛舒展，嘴唇殷红，分明是个真正的女人。妈妈跳起来，劈开她的脸，给了陈郁一个白色的耳光。这个耳光已经酝酿了整整一个下午，带着新鲜而炽热的愤怒，它只是让陈郁傻了。陈文军想撕掉这张纸，但陈郁的母亲迎了上来，给了他一记耳光。陈文军在一片白光中举着眼镜，他的愤怒变成了委屈，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发痛。陈郁很平静，她说，妈妈，我们找个地方谈点事吧。不要在街上制造噪音。

陈郁的母亲说:跟我回去吧。

号码

不回去就不学习。

不学习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想激怒我。

不行，你得生老病死。

这句话如同电闪雷鸣，击中了陈郁的母亲，打断了她的脊椎。她瘦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折叠起来，溜进了路边的一个树坑里。如果不是被身后的小树托起，她会像烂泥一样继续垮掉，和尘土、垃圾、猫屎、狗尿混在一起，就像在灰烬和柴火里生下老鱼的时候一样。

陈郁冷冷地看着她。然后陈郁想起了他自己的门帘。

窗帘外，是一个刺骨的夏天。当瘸子路过陈震中学时，他发了一条信息说陈郁的父亲叫她回家。自从她父亲的腰断了之后，这个瘸子就成了她父亲最好的朋友。在镇上，他们都是一路货色。课间休息时，陈郁请了假，小跑着穿过街道，跑过长长的斜坡，跑到他家院子的门口。她爸爸没有去打牌，坐在门口的青石上等她。她刚想张嘴提问，他就一声捂住了她的嘴。她父亲把青灰色的下巴贴在她的耳朵上，麦秸茬让她又疼又痒。他说你妈妈在屋里吃冰糖，请你悄悄进去。说完，他勾着腰走下斜坡，脚下拖着又干又热的黄土。

妈妈，我多大了？我仍然吃糖果。

但她还是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蝉鸣淹没了微小的脚步。她既没有喊妈妈，也没有推门——门是开着的，竹帘里的身影在颤抖，血肉碰撞的汗水涌出，让她脚跟不稳。她藏在墙后，撬开一条缝向里看。妈妈两条又细又白的腿被抬得老高，脚趾绷成豆荚快要爆开的位置。男人的背影太强，把她妈打成了泥，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闷哼声。陈郁浑身湿透了，但是他不能动。男人倒下的时候，她妈妈还在他腰上挂着，轻声说:“活着真好。”

这句话让陈郁的耳朵嗡嗡作响。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说完，她感到极大的宽慰。

那骨瘦如柴的身体真的不配享受这么多快乐。

四

两个人在镇上迷路了。

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是中学的陈校长。陈文军两个月没见面了。按说，该回家要生活费的时候，他连个电话都没打。陈校长只好打电话给县一中。县一中表示，陈文军已经请假回家。陈校长说没有，县一中说我这里没有。这位178米的老人不合理的迷路了。镇上的人们聚集在陈震中学的校长办公室，密集的噪音掀翻了屋顶。有人小声说，好像陈郁的母亲上个月去过县城，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滚上了缓坡。陈郁的妈妈正在院子里喂鸡。齐腰高的木墙上挂着一个没吃完的丝瓜，褐色的外壳在风中呼啸。陈总统隔着墙问，他看到陈郁了吗？

再见。

你见过文君吗？

再见。

它在哪里？

死了。

死了？

死了。

母亲说得很坚决，这让陈校长心里怦怦直跳。

你是怎么死的？

生老病死。

人群哄了一声放松了。陈校长是个书生，羞得脸上放光。他还没来得及多问几个问题，陈郁的妈妈已经拿起一把铲子，从矮墙那边把鸡粪翻了过来。靠近墙的人群往后退，后面的人往前挤，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进一退，队形就乱了。陈校长躲闪不及，鸡粪整整齐齐地落在他的皮鞋上。

鸡粪说明了一切。

陈郁和陈文军私奔了，或者陈文军和陈郁私奔了。不管是谁挑起的，他们终究还是私奔了。情急之下，陈校长踩着镇汽车站门口的水泥地，也没人管这个生意。

只要一下雪，就会有两对以上的夫妇与三友罗章结婚。

从院子到街上一路摆了八张神仙桌，整个上午大地都闪着红光。整个城镇都是红色的，硝石的气味仍然存在。

斜坡还是白色的，雪地上有两行新鲜的脚印。陈郁的父亲空出发走在脚印前面，走上红色街道，在鱼雨的门前停下。鱼雨·于看着他的空摆动的双手，他的脸被一团热气弄得发晕。他马上凑上来说你好，兄弟，来桌边坐。坐下给他倒一杯酒都大曲。

我嫂子没来。

懒，还没起床。

知道陈郁的母亲感到羞耻，她甚至有些愤怒。哦，她说没关系。后来她会拿两瓶酒回去，让小姑高兴高兴。

女人懂什么？我替她喝。

端起酒盅跟陈郁她爸碰了一下，哧溜一声，一股热气进了肚子。当他的胃很热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点漂移。当他放下杯子时，他看到一个人影从丁字路口走来，折到街上，又向东走去。进入陈镇，丁字路口是必经之路。前天下雪了。这两天，长途汽车没有进山，没有从国道回来的顺路摩托车。大概是这个人走回来的。从国道走到镇上要走半天，天气更加艰苦。街的东边是中学，街的东边是陈校长的家。一条街的人在喝西，看起来这个人很孤独，很瘦。在雪地里走得并不快，身影在晃动，慢慢走远。

本来这个人是沉默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半条街吃酒的人看到他，如果有好事，就会在酒桌上说起来。

就像文君一样。

是啊，它是。

还是个有心的男生，丢了也能找到家。

说话的人斜眼看着陈郁的父亲，他喝了半瓶酒，眼神朦胧，嘴里塞着一只鸡腿，筷子上串着两个热腾腾的白馒头。

他说了些什么，像是骂人，也像是什么都没说。

三个也不见了。

结婚第二天，他在街边卖油盐的杂货铺开门前就出了院子。瘸子踩着雪碴倒尿壶，看见他蹲在陈校长家门前。瘸子问他在干什么，他不回答。瘸子说他没有伺候好新婚妻子，被赶了出来。他骂了一句滚出去。院子里的狗被骂醒了，陈校长起身开门，正好撞到他。

中午的时候，找不到了。

新媳妇大吵大闹，砸了新房回娘家。我妈家是傻逼，就借了手扶拖拉机，一路黑烟突突去接她。第一场酒席的桌椅还没摆完，拖拉机掉屁股就散了两张桌子，三个凳子坏了，一个铝碗和碟子被压坏了。包桌老板气急败坏的骂了他一句，他的娘家兄弟转身试图从包桌老板身边开过去，让他像兔子一样跳进房间。几个帮手看不过去，就把她们的娘家兄弟从车头拉下来，打在雪地里。制止的时间绰绰有余，抽了烟赔了损失，事情才平息下来。

那个和新婚妻子聊得不亦乐乎的胖女人从她的房间停到院子里，然后又从院子停到街上。毕竟，她不能阻止它，拖拉机去了远处。

一条街道很安静。

不止蹲在角落里叹气。叹完气，太阳已经西下了。冷风一吹，旁观者走开，杂货铺里隐约有几个人影，指着他。他的胖女人丁丁·毛毛扫着碎瓷片哭了两次，很有节奏感，但声音干涩，像是烟酒半路出家学唱戏的声音。心烦意乱，抽完一包烟后，他想起他应该去一趟陈文军的家。

没见到陈文军，陈校长叫自家女人泡了浓茶待客。陈镇人把白开水叫茶，白开水里下荷包蛋叫鸡蛋茶，平日待客就这两样，贵贱之分就看鸡蛋的数量，家里有茶叶、真喝茶的只有陈校长家一户。有余出过门，见过世面，也在别处喝过茶叶水，都没陈校长家的浓。这东西放得合适，香气满口，放得多了，和中药不差多少，只剩下苦味。眼下的杯子里就散发着热腾腾的苦味，有余是真渴了，但也没勇气去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