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之上新家园

林·

过黄龙的时候，每次都会忍不住减速。这个地处闽中腹地大山之巅的普通村庄，近年来发生了可喜的变化，让熟悉的人都为之震惊。

黄龙是我的祖籍，离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不远。村中山脊起伏，龙身阻碍村民出行。土地没有半平，路不够宽，房子只能建在陡坡上。连接各家各户的土路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纠结在一起，任何人想往家里搬东西或者敲门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和周折。在村子里，只有祖屋旁边有一口水井。人的生活用水靠肩膀，要爬上爬下走很远的距离。

用我爸妈的话说，挑水打柴是这里女人每天的必修课。无论刮风下雨，都不会停止。

60年前修订的《龙山族谱》上写着:“此地四周森林环绕，寂寥荒芜，但闻泉水潺潺之声。从环境来看，文峰对峙，玉姬在场，月山枕穿，三台立边……”然而，美好的描述仅限于祖屋，险恶的生存环境让黄龙村的村民比其他地方更加艰难。所以有人觉得:“有女儿就别嫁黄龙郎！”

种田种稻，还得下山。漫长的路耽误了很多时间，黄龙人的汗水流了无数次，做不到其他地方村民的一半工作。

男人很小的时候就习惯早起贪黑。天亮之前，太阳落山需要很长时间，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村子里。星光和火炬是不可分割的伙伴。汗水和叹息构成了每个人共同的生活内容。每天，我把午饭扛在肩上，在离家很远的山里，用一口冰凉的泉水独自咽下。布满荆棘的小路上，孤独、匆忙、佝偻的身影不断徘徊。努力工作只能让他们收支平衡。于是，有的人一起出去另谋生路，有的去永春、下福挑货，有的去永安挖笋劈竹山，有的去沙县割早稻。

我的曾祖父从黄龙逃出来。20世纪初，山村里弥漫着野烟。强盗是猖獗的恶魔。饥饿、税收和抓壮丁一直威胁着村民的命运。我的曾祖母，裹着三寸金莲，依偎着丈夫，一手拉着小儿子，一手拖着篮子，跌跌撞撞地走在不知去向的山路上。石头擦伤了她的脚，野荆棘割破了她的脸。太阳落山后的树林里，野兽鬼魅般的眼神在四处晃动，虎豹饥饿的吼声吓得年轻的曾祖母断腿。但他们出来了，就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把所有的汗水和心血都倾注在新的土地上，去耕耘理想，播种希望。

曾祖父没有走到穷途末路，在全国大饥荒中倒下。曾祖母来不及沐浴山林外的朝阳，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死在产床上。临死前，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太阳从东方升起的地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的祖先被饥饿和疾病夺去了生命，五条活蹦乱跳的生命被接连夺走。五口棺材就像五张血盆大口，吞噬了一个家庭的希望。

祖父挑起担子，继续前行。因为临时村合并，修路，盖房子，拆房子。年轻寡居的爷爷，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儿子，住在牛棚和破庙里，靠打工种田养家。浮肿的脸在颤抖，在哭泣，就像刀子在割我爷爷的心。祖父走遍全国，瘦弱的肩膀上扛着太阳和月亮。但在春天已经露出笑脸的日子里，我爷爷匆匆走过他悲惨的一生，在即将到来的改革开放的前夜，冷雨肆无忌惮地抽打着无家可归的人。父亲告诉我，爷爷去世前，他从路边捡纸片，到村里供销社讨饭。他在田边的水塘里躺了一夜，没有人知道。爷爷整天疯狂的喊着家乡的地名，做着一些奇怪的手势。

我是70年代出生的，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爷爷61岁。为了庆祝父亲的生日，父亲给我取名为“六一”，这是我国的一个普遍习俗。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提前出生了，因为我在妈妈的身体里发育得不好，受不了妈妈瘦弱的身体和缺乏营养的“虐待”。大人们庆幸我生的正是时候，因为春节就要到了。我家从生产队领米线，坐月子的妈妈得到一生一次的“补品”。在集体时期，虽然双方父母都没日没夜地工作，一年365天赚的工分也经常超过3600分，但最终家里还是缺吃少用。

在我大一点的时候，父亲带我去黄龙认祖归宗。有许多亲戚住在那里，还有我父亲的叔叔——我的名字叫“龚伟”。

老家是县里去尤溪和沙县的必经之地。明朝万历年间记载的第一部县志:“岭，石川；桥，南坑。”石坎上的路，南坑溪里的桥，一直是连接福建南北和海陆的干线。不仅如此，该村宋代就有开采冶炼，明清时期生产的铁矿石被挑到永春码头，销往福州。他们缴纳的“铁银税”是民国时期福建省最高的。

家乡有高速公路，有供销社和粮库，周边一些村子的农资都设在这里，当然也包括黄龙。“龚伟”把所有的生猪、鸡蛋、兔毛、麂皮都卖掉，然后换成盐、煤油、化肥等产品。

我特别期待“龚伟”来我们家，这样我妈妈会做美味的食物。姐姐和哥哥围着饭桌，盯着“尾男”吃米线和鸡蛋。老人看了，会把大部分好吃的留下来给孩子吃。鸡蛋只有过年和宴会的时候才有，大人舍不得吃，藏在家里，埋在盐缸里，以后招待客人。

“龚伟”没有结婚，但给他养老的是我的一个叔叔。大叔比较保守，过年的时候孩子做了一双“喇叭裤”。他看到自己的裤腿可以当扫帚用，一怒之下拿起剪刀拧成碎片，骂儿子不伦不类有辱家风。但也难怪他一辈子都住在小山村里，毕竟没去过哪个县哪个市。我在广东当兵的时候，国家开放已经十几年了。我给老家的一个女同学写信，不叫她“同志”，按照驻地的时髦称呼写“小姐”。结果她跟我断交，认为我在取笑她不道德，小资。

“青年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舟，暖风习习，花香鸟语，春色醉人，欢歌笑语环绕彩云。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80年代的新生代；再过二十年，我们就要见面了，伟大的祖国，会有多美，天会新，地会新，春光更灿烂，城乡处处发光……”听着青春活泼的歌声，记忆又一次把我拉回到表哥身边。

一开始是我表哥和黄龙的亲戚约好来我们村的。大家抓住机会，开始用汗水换钱。我们村的石灰山炸了脑壳，大块的灰窑被运走。剩下的边角料被村民敲成石头，然后附近的路班买来铺路。几个家庭，三五成群，一起挥舞着锤子，像音乐家一样舞动着指挥棒。月光下，萤火虫和煤油灯的光影投射在石灰石晶体上，点点星光，洋溢着祥和与喜悦。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表哥，脑子很活跃，肯吃苦。他和我在特区见过的很多引领潮流的人一样，创业之初身无分文，但凭着自信和坚持，一路打拼，找到了让事业成功的方法。他和村民一起出去，学技术，学管理，最后回到家乡一展身手。村民种果树，住户以养鱼搞副业。果园、鱼塘已经形成，勤劳的妇女走出来带头，还有的继续下海经商、打工挣钱。

20世纪末，黄龙种植的福安大白茶产量达到全省同品种最高水平。“亩产千斤茶”的奇迹，不仅记载在福建的茶志中，就连新版《辞海》和《大田特产》的注解也为之改写。后来，村子变成了花果的世界，春天粉色的桃子开满了山野，秋天黄色的橘子飘着诱人的香味，黄龙一夜之间成了著名的柑橘之乡！

进入新世纪，村里修了一条十几公里长的水泥路，成群结队的外地游客涌入村里。为了振兴农村，鼓励农业发展，支持新农村建设，国家对皇粮完全免征，建房批地也不用交钱。现代化的房子拔地而起，几十栋钢筋水泥的楼房连成新村！女人不需要砍柴挑水。白花花的自来水接在农家乐的灶台和锅上，打开沼气直接烧水做饭。孩子们的读书声悦耳动听，老人们聚在村文化活动中心看电视、听音乐、下棋，在村里的公园里散步健身，聊夕阳西下。有空闲时间的人会在自己家里工作做生意，网上学习文化，打电话给朋友旅游。

黄龙在冬收后特别温暖。除了一小部分人还在外面跑，大家基本都在忙着修水渠，清理荒地。越来越多的农户打算盖房子，买家具，享受农民家庭的小康生活。好日子，农民们似乎不再只是为了充饥而吃喝，也不再穿衣服御寒遮丑。大家开始注重营养和口味，崇尚个人外貌。对精神的追求更高。客厅摆放沙发和电器，彩电不好的话甚至需要高档的DVD机。轻轻一弹键盘，即使是只有几步之遥的邻居，有事也不用动。当你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出门时，“铁驴”、“铁马”、“托托”在你脚下咆哮，跑得比什么都快。年轻的乡村女孩也向城里时髦的女孩学习。她们烫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满嘴涂抹着红紫色，穿着短裙，在下雪天拖着男朋友，口口声声说自己“心太软”，“该出手时就出手”。

现在，庄稼人吃得好，穿得漂亮，住得舒服，感觉幸福，日子一天比一天甜！我隐约觉得自己还在人生的苦海中，转瞬间，所有人都降落在了天上。刚出去出差旅游，可以在异地邮局取钱，避免了携带和保管现金的欢呼。没想到今天全世界都可以免费取用的银行卡，太麻烦大家都放在口袋里，支付宝和微信扫码更方便免费。就在几年前，我还暗自庆幸自己花了最少的钱买了最先进的DVD机。没想到，现在的手机有电脑和游戏功能，还可以拍照、视频、导航，视频一机解决。

“软桑芽断于陌生人，东方已诞生了一些蚕种。岗上细草啼黄犊，斜日暮啼寒林。山有远有近，路有斜，青石板里还有卖酒的。城里桃李愁风，溪中荠菜春……”站在山顶，面对蓝天下青山隐隐有水的黄龙，作为一个从中叛逃的后人，我百感交集。改革开放40年，这个茫茫大山中的孤岛，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终于变成了一个美丽幸福的新世界。黄龙显示了它应有的美丽和活力。冰雪融化，春风吹拂，人们享受着新生活带来的便利和欢乐。新时代新农村的新景象，正在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的场景。

其实我们一刻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根。那里有我们的骨肉同胞，那里每一株植物的兴衰，都牵挂着我们的情绪。哪怕是一点点进步的好消息传来，大家都会为之欣喜。

主编石华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