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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晚风轻轻吹过

吴佳骏磨那副沉重得被岁月磨损了牙齿的石磨在不停地转动着,发出悲哀的叹息声。它的转动将日月拉得很长,也将他和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将他和她的记忆拉得很长,将他和她的生命拉得很长,将他和她的疼痛拉得很长……他们是这条寂寞小街上的一对夫妻,也是这条寂…

吴家军

沉重到牙齿被岁月磨损的石磨不停地转动,发出悲伤的叹息。它的旋转拉长了太阳和月亮,他和她的身影,他和她的记忆,他和她的生活,他和她的痛苦...他们是这条寂寞小街上的一对情侣,也是这条寂寞小街上一家手工豆腐作坊的老板兼老乡。他们从事这项业务已经三十多年了。他们磨出来的豆浆和压出来的豆腐脑,极大地满足了这条小街上人们的胃口。毫不夸张地说,小街上没有一个家家户户的孩子是吃着他们的手工豆腐长大的;而且没有小街上家家户户的老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都要吃他们手工做的豆腐。在过去那些贫穷的岁月里,他们的手工豆腐不仅牺牲了人的死亡,也养育了人的生命。他们石磨的转动,就是生死轮回。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和她站在石磨前推豆子的任何一个日日夜夜。他有节奏地匀速推着磨盘,她则心照不宣地把水和膨大的黄豆倒进磨眼里。洁白的豆浆顺着石磨流下,四周留香持久。这时,小街上的老太太们会聚集在豆腐坊对面的屋檐下,看她们干活。要么在鞋底手里拿着针线,要么给一件旧衣服缝扣子;要么用棒针织毛衣,要么用绿豆筛挑沙;要么是睡在身旁的孙儿,手里拿着蒲扇驱赶蚊子;要么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坐着,互相聊着那些我们一辈子都不能聊的往事和家事。偶尔他们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或者互相聊聊天,和正在车间磨东西的他们聊聊天,进行必要的情感交流和互动。自然他们也会礼貌温柔的和老太太交流,但也只是口头回复,手也不会停。他们心里明白,老太太们的真实意图是等她们煮好的新鲜豆浆。因为他们喝豆浆,从来不收费。她们的慷慨给了这些老太太们简单的快乐和晚景的幸福,所以老太太们都很感激她们。有时候他们自己喝豆浆,还不忘给家里老人带一碗早点尝尝。他们也不介意。他和她都觉得有一天会变老。人老了,能时不时喝上一碗新鲜热腾腾的豆浆,是一种福气。就算喝了豆浆死了,走到阴曹地府,心也是热的,热的,暖的。只有他们理解这些老人,包容他们,善待他们。至于那些离开了小街小巷的老人的后代,他们不会明白一碗热豆浆对于他们垂死的父母的意义。

但是过了今晚,这些老人的快乐时光将不复存在。他们再也喝不到能温暖他们又老又冷的心的新鲜热豆浆了。这家在一条小街上存在了几十年的手工豆腐作坊,明天就要关门了。他和儿子儿媳在城里开了一家卖豆花的小饭馆。媳妇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和她要去市里帮忙照顾媳妇的生活和小饭馆的生意。此外,他们的儿子已经在餐馆的招牌上标明了“曾氏祖传手工豆腐”的字样。如果他们不“撑门面”,小餐馆很可能会遭到顾客的唾骂,变得冷清。虽然,他们并不熟悉用机器制作豆腐的一套程序。他和她跟儿子促膝谈心,希望他能在饭店里卖正宗的手工石磨豆花。但这个建议遭到了儿子的强烈反对,儿子明确告诉他们,他的目的是赚钱,他要的是时间和效率。如果采用传统的手工磨豆腐,费时费力,人也累,利润周期延长,利润额减少。他们再次劝儿子,如果豆花是手工磨的,每一个进店的顾客都会收到一碗新鲜的豆浆,一定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他们的儿子生气了,严厉地说:“饭店是我开的,我说了算。”他和她都不再说话了。他们知道,如今,很少有父母能够在孩子面前直言不讳——不,他们的儿子明天一早不仅会开车回来把他和她带走,还会带走陪伴了他们几十年的石磨,说是放在餐厅门口招揽顾客。

小街上的老人,为手工豆腐作坊的倒闭而难过,也为自己的食物长久的享受和温暖而难过。他和她明天将离开这条小街。他们舍不得手工豆腐作坊,更舍不得夫妻俩。中午过后,老人们跑来乞求帮助,希望他们再推手工豆腐给他们吃,最后煮一锅新鲜豆浆给他们喝。他们有的手里有钱,有的手里有鸡蛋,还有一些珍藏了大半辈子的小礼物。老人们说,喝了几十年豆浆,白喝了。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出一笔费用,送他们一份小礼物作为告别的纪念品。他和她看着日渐衰老、真诚淳朴的老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含着眼泪说:“谢谢大家!豆浆保证让你吃的又鲜又热,而且还是免费的。我们在一起几十年了,今天不能打破规矩。”

越来越接近黄昏。和以前一样,老人们仍然聚集在豆腐坊对面的屋檐下。几十年来,他们第一次什么也不做,只是专注地、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们看着,沉重得牙齿被岁月磨损的石磨不停地转动着,悲伤地叹息着。

中午的光线就像刚被河水漂洗过的黄丝,带着水草的味道,颜色鲜艳。布满气息和色彩的小街,冷清、透明、寂静。一切都呈现出梦幻般的画面和场景——天空是蓝的,云是白的,华盖是绿的,砖墙是红的,门窗是蓝的。各种颜色混合交织,描绘出一幅绝望或希望的画面。就在这张图片的上方,出现了一扇没有颜色的木门。木门的门框已经腐朽,门上下半部分被蛀虫咬过的洞清晰可见。一些虫子在洞里爬进爬出。也许在大家眼里,这些虫子钻了多年的洞,就是为了生存。但在虫子的世界里,它们真的只是为了生存而打洞,而不是为了探索人类的存在吗?尤其是那些被那扇木门关上的人的生存。阳光照不到木门上的洞,颜色也照不到那些洞里面的黑暗,人们自然不知道小虫们是怎么想的。那我们就跳出色彩和孔洞,跳出虫子和虫子的思想,直接推开木门,让阳光和色彩进来,让我们的眼睛和思想,一起去看看那扇木门里的生命吧。

木门被推开,带着水草味道和鲜艳色彩的光线瞬间扑进了屋子。光线本想捕捉黑暗,却不小心捕捉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影子也是木门上的另一片光线。在光的照射或光的阴影下,有一张古老的木桌。书桌抽屉上的两个圆形拉手已经生锈了。当光线照在铁锈上时,它似乎生锈了,颜色暗淡。好在木桌边上,立着一个光洁的印有青花的瓷碗。这个碗不仅增加了光线的亮度,还赋予了光线一种超越亮度的硬度和锐度。没人知道那个碗在木桌上放了多久。也许是几年前一个月夜放的,也许是几个月前一个早上放的,也许是几天前一个晚上放的。但现在是中午,中午有光。那个碗静静地立在灯下——它不是装饰,也不是那些画家观察的静物。几百年来这条街上从来没有一个画家,只有无数个“活着的家庭”诞生。当然,一个活生生的家庭的生活只是一幅又一幅的画——生动而血腥的画——是任何一个技艺高超、知识丰富、细节深刻的画家都画不出来的画。所以,那个碗是用来盛东西的。里面有什么?那不一定。有时候是用来装红薯,有时候是土豆,有时候是蔬菜,有时候是剩菜,有时候是白水,有时候是药汁……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你还能做什么?你不是还喂坐在碗边的老奶奶,躺着的老大爷,蹲在他们脚边的猫吗?

现在是中午。有了水草的香味和鲜艳的颜色,碗被照亮了,老婆婆、老大爷和猫也被照亮了。又到吃饭的时间了。那个碗里的食物正在冒热气。坐在那里的老婆婆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几十年前才能见到的蓝布大衣,头上戴着灰色的羊毛帽,没牙的嘴角抽搐着。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拿起木桌上的碗——这一次,碗里盛的是盖有几片生菜叶子的白生生的米饭。她用筷子撬起一团饭团,靠近漏瘪的嘴吹了吹,然后慢慢送到老人的卧口,也是漏瘪的。老人大概是习惯了老婆婆的喂食,尽量心照不宣地张开嘴,轻轻地捏着米粒,一点一点地咿呀学语。他半个身子瘫痪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四年前眼睛就瞎了,什么光都看不见。我只能整天躺在板凳改成的床上,平静而哀伤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老婆婆给老人吃了一口饭后,缩回筷子,从碗里夹起一团米饭,给了蹲在脚边喵喵叫的猫。这只猫也习惯了老妇人的喂养。饭团一从筷子尖滑落,还没掉到地上,它就张嘴接住,吞了下去。猫是两位老人唯一的“精神寄托”。只有它愿意整天陪着他们。它不喜欢他们的儿子,觉得他们又脏又臭又麻烦,一年365天躲着他们。即便如此,他们也要在街上当着其他人的面撒谎,说儿子孝顺,经常回来看他们,给他们钱。如果他们不说,是怕儿子在外面见人丢人。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也做不出什么来败坏他的名声。喂完猫后,老妇人又从碗里拿起一团米饭放进嘴里。她每顿饭都吃得很少,老人吃得很少,猫吃得很少。你得尽量少吃。人,猫,只要活着,就不能不吃。但是如果一个人到了只有活着才能吃饭的地步,那么他注定要以一种无用的、不体面的方式活着。

带着水草的味道和鲜艳的颜色,灯光照在碗里,也照在靠碗里的食物为生的人和猫身上。等他们吃完了,碗会被老婆婆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木桌上,等着盛其他东西。你还想要什么?那不一定。有时它假装是白天,有时它假装是夜晚;有时装穷,有时装病;时而弥漫着灰尘,时而弥漫着昏暗的光线;有时假装爱恨,有时假装生死...

楼梯

那是一段蜿蜒陡峭的石阶,从小街右侧一直延伸到后山的密林深处。在凹凸不平的石阶表面,春天有花瓣,夏天有果实,秋天有黄叶,冬天有雪花。也就是说,从远古的石阶开始,不仅是人和动物,时间和季节、生与死、荣与衰都从其中穿过。小街上的人不知道是谁主持建造了这个充满历史沧桑的石阶。他们只是隐约听一些年纪最大的老人说过,这个石阶在他们父母还是父母的时候就存在了。老人们还说,很久以前,后山山顶上有一座寺庙。这条石阶通向那座寺庙。最初有两个和尚住在寺庙里——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弟。

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晨钟暮鼓响亮浑厚的声音会在两座山之间久久回荡,唤醒黎明外出觅食,日落归巢的鸟儿。小街上的人们也在这钟鼓的沐浴和洗礼中日复一日地创造着、延续着、繁荣着。当时大家都以为有了这座寺庙的保护,有了钟鼓的指引,他们的生活就会天天红火,每个季度都过得有意义,他们的街道就会年年红火。但是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师兄师弟不同意,也可能是师兄想念红尘中的家,所以下山回关了。哥哥走后,弟弟可以遵守条条框框,独自在山顶的寺庙里打坐。只是从此,晨钟暮鼓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响亮雄浑,就连早出晚归的鸟儿也不再因为钟鼓而鸣笛。小街上的人自然少了些生气和活力。过了三五年,不知什么原因,守时的钟鼓突然就没了,再也没响过。小街的人都挺了解的,被他们爱戴尊敬的弟弟已经下山了。从此后,后山山顶的寺庙沉寂空,破败,香火熄灭。以至于历经岁月沧桑,现在连寺庙的废墟都找不到了,只剩下这一段藏在荒草中的长满青苔的石阶。

当然,后山上的寺庙是否真的存在,并没有确切的历史记载。这只是那些老人的记忆,但谁能保证老人的记忆是可靠的呢?即使是那些被锁在档案里被写进历史的白纸黑字,也可能是错的。我们怎么能相信少数民间老人毫无根据的回忆呢?他们的记忆不会长满杂草吗?也许他们发明了这样一个寺庙的故事,只是为了给他们单调寂寞的黄昏景象增添一点趣味和色彩。活着就要给自己找点乐子。你必须编造一些故事来欺骗自己。不然的话,生活该有多艰难啊!

然而,石阶是真实的。

在下雨的晚上或有雾的早晨,人们喜欢沿着石阶爬上后山看风景。后山是小街的最高点,也是住在小街的人一生能到达的最高点。当他们走在石阶上,就走在了通往人生最高处的路上。一辈子住在低地的人,到死都想往高处爬。虽然他们不知道上面有什么——有寺庙和香火吗?有晨钟和晚鼓吗?有永恒和幸福吗?每个在石阶上爬山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在这个迷人的猜想中屏息攀登。不幸的是,在这些登山者中,没有人曾经到达过山顶——也就是他们一生中能够到达的最高点。蜿蜒陡峭的石阶给他们设置了太多的路障——有滑坡、裂缝、凹陷和打滑...总之,太多的路障导致很多人只爬到半山腰的小平台就停止了攀登。他们习惯站在路中间俯瞰被夕阳覆盖的群山,或仰望被初升的太阳染红的山峰,或观察被浓雾包裹的森林。暗地里,他们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生活在小街小巷的底层人。他们可以借助石阶爬到一定高度,即使看到与下方不同的景色,也会有一个好眼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多?贪婪不一定是好事。好风景不是人人都有的。无疑,他们的想法是真实而可爱的。他们是一群极其容易满足的人,也是一群极其容易安居乐业的人。活着不容易。能看看生活之外的风景,是命运的一大恩赐!

也有一些人运气好,胆子大。他们不满足于仅仅站在山腰看风景,而是想去山顶看险峰。于是,他们要么独自冒险,要么结伴而行,跨过一个又一个路障,艰难地沿着石阶继续爬行。令他们惊讶的是,当他们感觉自己快要爬到山顶的时候,石阶瞬间终结,一片长满荆棘的茂盛丛林出现在眼前。如果他们继续爬行,就会被困在森林深处,找不到上山或下山的路。那样的话,无论他们冒多大的风险,终究是不值得的。没有人愿意在追求人生制高点的过程中迷失或者消失。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爬到过山顶。

渐渐地,人们在小街上登顶的欲望自然消退,沿着石阶攀爬早已成为他们强身健体、娱乐生活的一种方式。但不久前的一天,大家看到石阶上有一个人,拄着拐杖,孤独而坚决地向石阶尽头的密林深处攀登。西风吹着他单薄的影子和沧桑。他们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们认为他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化身。所有人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一个用生命和信念真正把石阶变成理想之路的人。

石碑

寂静而梦幻的午夜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秘密是一首悲伤的歌,从冰冷的地面唱出,震撼着他脆弱的神经。躺在堆满石碑的工棚里冰冷的木床上,他翻了又翻。四周一片寂静。有一只蟋蟀躲在石碑的缝隙里,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叫声。那叫声是另一首哀歌,和那来自地下的秘密哀歌一起,扰乱和折磨着他浅浅的睡眠。在小屋和他的睡眠之外,苍白的月光覆盖了大地。夜风在旷野和小街两边的树枝上游荡。也许再过十或十五分钟,他就会从惊悸不安的睡眠中醒来。否则,秘密的哀歌会一直唱到天亮。从二十多年前他刻下第一个碑文的那个晚上开始,这种悲叹就没有停止过。他知道这首哀歌不仅是埋葬在地下的亡魂唱的,也是刻有他笔迹的石碑唱的。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这条小街上的石雕人听过石头唱的哀歌。会唱哀歌的石头,和会唱哀歌的人一样,会流泪。整齐地刻在石头上的每一个美丽的汉字,都是石头的眼泪——生者在其中承载着对逝者的无限哀思和惋惜。

现在,十五分钟过去了。果然,他在午夜的哀歌中挣扎着醒来。他睁开眼睛,借助着透入棚子的清冷月光穿上衣服,慢慢下床开灯。就在这时,棚子里的月光瞬间被光吓跑了,从黑夜空回到了人间。而刚才一直在唱的哀歌突然停止了,一直在不停叫的蟋蟀也关闭了声音。

夜更静了。安静的有点吓人。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坐在一块石碑上,拿出一张写有题字的纸,读了起来。他在天黑前找到了一份为某人雕刻纪念碑的工作。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找到工作了。这几天有专门的殡仪公司为殡仪服务。做法、哭丧、抬棺、刻碑、选地、安葬都由公司包揽,省时省事。谁会要求一个人徒手刻碑?况且他也不想长期做雕刻碑的手艺。他已经被那些来要求纪念碑雕刻的人的哀歌,死者的哀歌,石头的哀歌搞得坐立不安。他刻碑的时候,一次处理哀歌,一次处理死亡。他厌倦了这种充满寒意的生活。他想改变他的生活方式。他不会和卷入死亡的人谈判死亡,也不会和卷入死亡的天谈判死亡。他反而会听比哀歌更委婉、更悠扬、更欢快的健康歌曲。但他的想法最终被天黑前来找他的人破坏了。那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能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们从小就认识,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即使在那个人耍人、伤人、咬人的那些年里,即使每个人都顶着几千英镑的压力,也没有陷害、检举、揭发对方。罗志指控他杀害了另一个人。双方都保留了做人的底线:正义、良心、慈善。他欣赏这个男人,钦佩这个男人。这个人这辈子连一件小事都没求过他,这次是来求他刻碑的。他说什么都没有理由拒绝,也不会拒绝。他深深知道,现在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他愿意为正直、正直、品德高尚的人刻下丰碑。但这是一个想法古怪的老人——或者说是一个想法古怪的正派人——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人为他刻了一座纪念碑。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不过,他也理解他。他没有后代。早点给自己刻个碑也没什么不好。当他有一天去世时,生前请他处理后事的人可以在刻碑上填上他去世的日期、月份和时间。他信任他的雕刻技术,再三让他为自己写几个碑文。他说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最适合为自己题字。他还说,不管人是生是死,都要把自己交给值得信任的人。被他说的话感动了,坐在灯下看的碑文是他在黑暗中写的,还在考虑是否准确,是否需要更正。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认为没有问题,于是起身拿起锤子和凿子在石碑上刻字。他将在黎明前为他的朋友雕刻这块石碑。

夜更静更深。在锤子和凿子清脆的叮当声中,哀歌又唱了起来。他的手颤抖着。那首哀歌总是只在他的梦里唱。为什么今晚它会从他的梦里出来,在他刻碑的时候响起?这首歌比他以前在梦里听到的声音要大得多。他停下手里的锤子和凿子,俯下身,把耳朵贴在石碑上,想确切地知道这哀歌是来自冰冷的石碑,还是来自冰冷的地下,还是地下冰冷的死去的灵魂。他听了很长时间,确信这首哀歌是由石碑唱出来的。而且,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哀歌中的秘密——他在石碑上刻下了无数死亡的铭文,但实际上,他拯救了死亡的生命,让它继续在人间生存。正因为如此,他每晚都在睡梦中听到哀歌。知道这个秘密后,他松了一口气,轻松了很多。他又握紧了锤子和凿子,平静而坚决地铲掉了先前刻在石碑上的字。他决定从今晚开始,再也不刻一个字。以后再有人来找他刻碑,他只会给对方一个“无字碑”——一个既不记录生死的无字碑,一个让哀歌无处可闻的无字碑。

锤子和凿子的铿锵声在漫漫长夜中铿锵声,他孤独的心在这喧嚣中起伏。也许十或十五分钟后天就亮了。

早晨

当初升的太阳第一缕明亮的光出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条小街的屋檐下的一把暗黄色的竹椅上,在漫长的记忆里,带着那缕光慢慢地走着。他的记忆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只有通过那个黑洞,他才能穿越过去的生活,迎接新的一天。在太阳升起前的黑夜里,他一直在跋涉——在这条河岸上的悲惨的小路上跋涉——这条小路上满是泥泞、深坑和荆棘。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记忆中的最后两段。跨过这两条路,那道光就彻底照亮了地球,照亮了未来,照亮了彼岸,照亮了他的新生活。

现在,随着灯光,他停在了最后两个路段的第一个路边。他走进了一片森林。多少年来,这片森林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郁郁葱葱,郁郁葱葱,静悄悄的。作为一名护林员,他在这片森林里呆了七年。不是他有多喜欢这片森林,而是他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太苦了。他想躲在红尘之外,隐居起来,于是在森林里建了一间小屋,过着有露有雾,有虫有鸟,有月光有星光的生活。

每天,他在阳光抚摸树叶和百鸟唱响群山的清晨醒来,走出木屋,伸个懒腰,呼吸清新空气,向陪他过夜的树木问好。做完这必要的仪式,他再返回木屋,煮一碗清淡的野菜粥果腹。然后,就手拿一把弯刀,肩挎一个水壶,出去转山。直到中午时分,他才慢悠悠地回到木屋,随便吃点东西,美美地睡上一觉。午觉醒来之后,他要么去林间给每一棵不同种类、不同年轮的树命名;要么给缤纷下坠的落叶寻找归宿;要么给活在落叶之下的虫子們扫出一条暗道或挖掘出一条壕沟;要么给受伤或生病的鸟雀止血和疗伤。入夜了,他照例还会打着手电筒绕着山林转圈——这既是在用微弱的光警示那些伺机盗伐林木的人自重,也是在跟夜幕下的树木和夜间跑出来觅食的动物们道晚安。如果是春季或夏季,他巡逻后回到木屋,绝不会急着睡觉,而是坐在或躺在木屋外用两块木板拼合成的露台上观察星象,聆听夜的私语和一切天籁之音。若是秋雨淅沥或冬风呼啸的晚上呢,他就安静地蜷缩在小木屋的被窝里,想些心事和过往的时光——他想自己在军队里服役时的披肝沥胆和雄姿英发;想在战场上杀敌时的冲锋陷阵和死里逃生;也想退役后回到故乡时的凄惶和黯然;想人与人之间,友情与亲情之间的炎凉和冷暖。山林给了他一个世外的桃源,也给了他一个理想的活法。但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片让他像日夜守护和平、守护生命一样卫护着的山林,最终毁于一场大火。大火过后,他终日都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恐惧中,因而再也没有回到他那乐天安命的隐居世界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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