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的书(不安之书读后感)

汪锋

相信这个世界就像相信一朵雏菊。

因为我看到了。但是不去想它，

因为思考不是理解。

世界不是被创造出来让我们思考的。

(思考是一种眼病)

但是我们来看一下，达成一致。

-佩索阿

1989年，江南某铝制品厂顶楼。

六岁那年，我坐在七楼卧室高高的、没有防护的窗台上，瘦弱的身体完全被屋顶的强风包裹着。仿佛被大自然中的元素耳语所召唤，强风时而肆虐，时而轻抚我孩子的脸庞。黑暗中，似乎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与我对视，交流着一种看不见的无色的没有声波的语言，而这种情境，或许就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诗意萌芽。几十年来，父亲坐在这栋房子七楼的卧室里，写了几百首诗。

忆江南，何处水潺潺？赭石脚下的花醉了。春晓，梦早，星寒。你还记得江南吗？忆江南，寒气难耐。把花放在篱笆上，珍惜水。明月镜中，玉台可怜，何时有悲欢离合？

——《忆江南》(施正平)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张一米左右宽的斑驳书桌，父亲下班后就在那里伏案写作。他把写好的诗和剧本工整地抄在方格稿纸里，封在大大的牛皮纸信封里。他们中的一些被送出，而另一些被留在抽屉里。家里的书架上永远摆满了古代文学、鬼谷子、唐诗宋词、中外戏剧……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父母的精力大多集中在我的生计和两个正在高考的大女儿身上。我上小学之前没上过幼儿园，所以不会读书写字。但每次来到父亲卧室的书架，都觉得那是一个黑字白边的奇妙世界。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打开了它。里面有许多小方字，我都不认识，但它和我丢失的玩具一样方。书页薄而脆，散发着墨的迷人香味。我的小手慢慢撕开书的一页，两只小耳朵里瞬间充满了纸张开裂的沙沙声。一种莫名的快感让我一页一页的撕掉。连续看了几本书，直到我累了。后来父亲发现后勃然大怒，后来记忆模糊。在我的印象中，他并没有惩罚我无知的小女儿。这是我最早接触书籍，那些承载着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的纸张。好像有神在云里看这一幕，含蓄而诡异的暗示我要么写，要么撕。

父亲每次写完一首自认为成功的诗，都会摇头晃脑地在窗前大声朗诵。窗外，长江支流青衣江潺潺流淌，拂晓黄昏微风习习。在这个场景中，自然元素正在残酷地消失，轮回是看不见的。父亲也在这种折磨诗人的焦虑中渐渐白了头。

在我的家乡惠州，菊花是市花。每年秋天，我和父母的工厂、姐姐的学校都会分发几盆市里菊展后分发的菊花。这些菊花，在秋的凉意中，小巧而普通，也有优雅的品种。像丝绸挂毯一样的花瓣在秋风中垂下，挑衅地抬着艳丽又近乎腐烂的脸颊迎着秋风。他们站在窗台上，像一块块玻璃悬浮在城市复兴路上的天空中。而另一块玻璃，是我坐在隔壁卧室窗台上的童年。我六岁，是一个不安的雏菊。

当我长大成为一个女孩时，我展示了我的写作天赋。小学的时候，我试着在笔记本上写诗，偷偷把父亲写的这些孩子气的话抄在方格稿纸上，寄给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刊物。当我父亲难以发表他的诗歌剧本时，我奇迹般地在当地晚报的副刊上发表了一首短诗。那年我不到十岁。但我不在乎。我觉得诗歌只是我的一个小爱好，也许和我喜欢用树枝在刚下过雨的泥泞地上画画是一个性质。直到1994年，我的散文发表在《儿童文学》上，全国各地的笔友像雪花一样飞向我家，父亲似乎才意识到我的与众不同。他最不在乎的小女儿是否继承了他未完成诗歌的野心？

而这是我最讨厌的。在父亲身上，我看到了诗人的特质。如果一个诗人对诗歌的热情让他难以顾及现实生活，那么他就成了一个“难以担当”的社会甚至家庭角色，这是诗人对现实的脆弱。诗人的固执和自我，让一个女孩对自己的家庭环境产生了深深的厌倦和厌恶，想要一切都走向“他”的对立面，走向诗人特质的对立面。我暗暗决定，做一个能驾驭现实的理性人，不玩世不恭，以后情绪稳定。这种对未来人格和世界的洞察和期待，一直指引着我年轻的时候。我没有坐在窗台上吹吹风，而是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长江在微风细雨中平静地向前流淌，像经脉中源源不断的血液，没有动力也没有理由，只是流淌。也许，这就是命运。

我看不到大自然。

自然不存在。

有山，有谷，有平原。

有树、花和草。

有河流和石头。

但这一切都不属于一个整体。

真正的整体。

这是我们思想的弊病。

自然是一部分，不是全部。

也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神秘。

-佩索阿

时隔多年，我终于承认自己是诗人出身，很难描述佩索阿诗论中的“玄机”是什么。对我自己来说，培养痛苦是自然生活的秘密，自然也在其中。风、雨、雷、电、云、地、气流相互融合，滋养着我，使我逐渐成为一个能够初步驾驭现实的人。这是我小时候的愿望。然而，掌握现实是一门与思想自由背道而驰的课程。我热爱大自然的简单元素，远胜于我对其他事物的兴趣。在我的意识里，人类因其过于复杂的人性而显得阴郁，我对研究毫无兴趣。在这个过程中，隐藏着一个悖论。自然元素为什么简单？这是人脑给物质和现象的简单定义。

带着无知和疑惑，傍晚放学后，我独自走在青衣江畔，柳树、野雏菊、苍耳、黑蝴蝶、二战留下的旧城堡里废弃的面粉厂、从没在河上登陆过的渔船...这些成为了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最不可分割的自然元素。我从父亲的书架上偷偷拿了一本《必要的抒情诗》，在长江的绯红黄昏，读着李渔、李商隐、辛弃疾...历史、时间、古诗词之间的一切思绪，仿佛都是从被丝绸般绚烂的夕阳覆盖的江面上迸发出来，浮现在我十四岁的少女面前。

“为什么？”这个简单的问题，从小到大一直困扰着我。在我的家庭和学校里，都是不起眼的孩子，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多出来的一个。我为什么要存在于世间？没有我，花儿依旧香艳，天空空依旧湛蓝，雷是雷，雨是雨。我的父亲依然会在那个深夜死去，我的母亲依然会把我的妹妹作为一名忠诚的战士。只是我不能遇见你——我遇见的人都是机缘，机缘充满了必然性，好神秘。

有时候，从细微处回过头来看我的童年，心里充满了柔情。长江，石板路，通往十四中的小平山，白沙沙的棉田，应该一样多的存在于记忆中。它们静静地存在于时间的深处，仿佛守护着一个孤独者的青春。缺乏同类人的关注，大自然给我的爱是缓慢而持续的。或许这就是影子深处的力量之源。

据说生活是由不断的选择组成的。

不管你怎么选择，你们都在走向同一个目的地。所有的路都通向同一个目标。

而我的父亲，诗人因子，让他的旅程比别人更痛苦，更坎坷。

黑夜来袭，月光在上海郊区一楼的院子里投下斑驳的玫瑰剪影，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是家里有亨廷顿舞蹈症的父亲。“穷巷中，你留着你的影子空鲁”，你堕落空的野心终于把他压垮了。抑郁、失眠、易怒、神经质使他在五十岁后患上了家族遗传性疾病。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就像被影子里的魔鬼指使一样，整日手舞足蹈。你父亲倒在地上，墙上有血。也许他在跳舞时神志不清，撞到了墙上..."

你可以想象，在父亲生病的舞步里，时间在弯曲，家人也在弯曲，女儿们对诗歌和人生的认知也在弯曲……在父亲生病的年纪，我在童年。父亲很少有精力陪我，除了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他想给我买双白球鞋。一边收拾鞋子，店员一边笑道:“看你爷爷对你的好！”父亲的脸色变了，他什么也没说。而这种情况也成为了我和父亲难得的共处片段之一。

仿佛，年少天真的我，一个年迈焦虑的父亲，总是在白雾中对视，彼此并不了解。我看腻了，他们就坐在天平的两端，中心就是诗的轴心。在看着父亲走向没落的那一刻，我对文学的幻想也同时落到了尘埃里。偶尔文学给我片刻的缓解痛苦和带来满足，我忽略了他一生的惨痛教训。

现在我一坐下，室内的工作情况就像花岗岩一样死板——这困扰我很久了。我想在现实中(尤其是作为一个科技工作者)倾注完全的理性，梳理出事物的万千因素，然后进行加工。而这种现实秩序恰恰与《思域》中的诗意相悖。每天，即使我离开了一天忙碌的生意，到了晚上，等待我的无非是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像我这样的女人是茫茫人海中众多“她”中的一个。在白天，职业女性在晚上开始时改变她们的身份。一会儿是需要爬进厨房的妻子，一会儿是陪伴孩子的母亲。

金钱、家务、杂事，甚至像感冒这样一种小而静的病，弥漫在那么多夜晚没有星星的城市，诗歌似乎已经离我而去。我平静地对待这一切，仿佛这是早年无暇管教我的父亲悄悄为我安排好的命运。

而我也忘不了童年时踩着长江岸边的草去采集蛰耳时，天地间气流旋转带来的诗意呼唤。考砸了就冲到河坝，扑倒在草地上哭。是来自远古的微风抚慰了我孤独疲惫的心。我还能假装固执，冷漠，强硬多久？姑娘，我没有答案。直到现在，我都快迷茫了，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无助的时候，写一首诗。

这是命运对诗人的规劝，远远地把写作的手臂压向他。

作为个体诗人，他无法解释这种诗学的奥秘，在这种隐秘力量的驱使下，他将何去何从？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在我不写诗的那些日子里，我从未离开过诗歌。毕竟，它们是我身体里诗意的积累。比如玛丽·奥利弗日夜探访黑池塘，水位越来越高，最后溢出的是诗歌。

诗歌不是文字，甚至不是艺术，而是一根神秘的红绳，让我们被卷进蛮荒宇宙的大动脉，一拉就会触及血肉和神经。“会说话”是作家的出发点，但“会说话”太单薄了。在语言的单薄中，我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诗人的软弱，我试图在这个市民区构建一个空的立体诗意世界，企图像蜘蛛一样构建一个白雪皑皑、充满思辨的网络。

我父亲不就是一只不停旋转的蜘蛛吗？我是谁？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和这个天地有什么联系？

诗歌让我确定，也让我不安。

这种不安驱使我前进。用写作来奖励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无论诗人是随心所欲，还是在写诗时逐字斟酌，历史和时代总是有差距的，这种差距里充满了无数诗人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