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在线预防：愿他们鼓起勇气，踏过荆棘

王梦倩

近年来，自杀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显示，每年有超过80万人死于自杀，每起自杀死亡事件背后都有超过20次的自杀企图。自杀是15至29岁人群的第二大死因。自杀是可以预防的，2020年世界预防自杀日的主题是“携手预防自杀”。作为自杀预防的实践者，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员朱和他的团队正在探索一种在线自杀预防模式。他们通过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在微博上主动搜索有自杀倾向的人，并向他们传达帮助和支持。

在网上发表自杀言论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2012年3月18日，一个叫邹凡的微博用户发了一条微博:“我抑郁了，所以我会莫名其妙的死去。你不必在意我的离去。”第二天，90后女大学生被证实自杀。她的最后一条微博下已经有一百多万条评论，而且每个月都在增加，成了有心理危机的人的“树洞”。朱团队最初的研究是从这条微博信息的文本分析开始的。“虽然很多自杀都是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下发生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其实可以捕捉到很多信号。”

2013年，朱开始做网络心理的研究，主要是通过用户的上网行为，了解用户的心理特征和心理变化，包括潜在的自杀行为和自杀风险。有人认为在网上谈论自杀的人只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关注，并没有真正采取行动。朱通过研究发现的情况并非如此。“在网络上表达自杀想法的人，有一半以上真的会尝试自杀。这提醒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每一个与自杀有关的表情，背后都可能是自杀死亡的真实案例。”

“目前，自杀干预的主要困境是主动求助率低。但事实上，很多人选择自杀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寻求帮助。”根据朱的统计，只有20%左右的人明确表示不愿意接受干预，而其余80%的人出于各种原因没有主动寻求帮助，如不想麻烦别人、对获得帮助没有信心、担心别人的看法、不知道从哪里获得帮助、担心费用等。“有些人会感到恶心和羞耻，担心别人会看不起他们，尤其是当网上有人宣布自杀但之前遭受了网络暴力...公众对自杀的污名化态度大大降低了自杀者寻求帮助的意愿。”

在这种情况下，希望朱能够帮助这群人。他发现，自杀人群中年轻人占第一位，他们也是网民的主力军。这两组之间有很大的重叠。这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积极地找到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并为他们提供帮助。

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自杀预防可以由被动变为主动。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微博在释放自杀信号。如何才能在网线的另一端找到可能处于绝望边缘的人？

朱做了一个极端的案例研究——将已经确认自杀死亡的微博用户的数据与一般用户进行对比。他发现前者微博互动少，更关注自己，负面表情多，晚上更活跃；内容中与死亡相关的词较多，与工作相关的词较少；顺序、连接、解释、阐述等修辞关系。会在表达方式上更频繁的使用...这说明有过自杀行为的用户和普通用户在网络表达的内容和方式上存在差异，通过计算机寻找有自杀念头的人是可行的。

基于上述差异，朱的团队制作了一个在线主动自杀预防模型。首先利用网络爬虫自动下载互联网上的微博内容作为原始数据；其次，利用机器学习的模型，也就是人工智能的一些方法，给每条微博一个预测标记，自动标记这条微博是否有自杀意念，按照严重程度分为自杀意念、自杀计划、自杀未遂三个等级。经过初步的电脑筛选后，志愿者会做第二轮人工验证，确认这条微博确实有自杀念头，然后进行干预。朱强调，自杀用户与普通用户之间的表现差异不能单独作为自杀高风险的标志。判断是否存在自杀风险，需要综合多种因素。因此，他们通过使用多种机器学习算法来优化这个模型，不断提高机器学习的性能，提取更多的特征并添加新的语料，从而提高识别准确率(目前这个预测模型的准确率可以达到80%)。微博平台识别出有自杀念头的人后，会主动发私信提供求助信息。

“‘主动’是网络自杀预防的核心意义。”强调朱。在过去，自杀预防是相对被动的。以预防自杀热线为例，你只能等待求助者的电话。如果对方不主动打电话，干预就无法实施。现实中，有自杀念头的人主动求助率并不高。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可以快速处理大量信息，并在自杀预防中做出及时反馈。一方面使干预者主动找到被干预的对象，另一方面也使干预尽可能早，在人刚有自杀念头或情绪波动时进行干预。

“你拍拍我的肩膀，让我站了起来”

在网上自杀预防工作正式开始之前，朱认为有必要明确有自杀意念的人最真实的需求——他们最需要什么样的支持？哪些信息对他们很重要？你可以用什么方式帮助他们？2016年暑假期间，朱和他的团队邀请了两组有自杀意念的用户，做了两次焦点小组访谈。2016年11月，他们进行了更大规模的用户实验，两次向微博中的4222名用户发送私信。这4222名用户是那些在过去半年内人工确认发布过自杀微博的用户。

起初，朱对很是放心不下。幸运的是，反馈是积极的。700多人表示愿意参与实验，300多人直接私信回复。有人说:“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还有人说:“谢谢你在我深陷泥潭的时候帮助了我。”......根据实验反馈，有自杀意念的人最需要帮助。首先，他们想知道他们应该做什么，他们需要一些具体可行的建议来应对心理危机。第二，他们想知道自己现在怎么样了，需要更科学的心理评估来明确自己的现状。在这些内容的基础上，朱对私信做了进一步的改进:“第一次见面就要说明我们从哪里来，做了什么，在哪里看到了他们的信息。同时，后面还会附上三种干预资源——科学心理评估量表、全国自杀干预热线总结、在线值班志愿者。网上值班时间写的是晚上6点到10点。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工作到晚上12点。”

在此基础上，朱团队正式启动线上自杀预防工作，2017年4月开始测试部署系统，2017年7月正式上线值班。这个系统一直运行至今。目前他们的私信设置为最多发五次，每次内容都会有细微变化。“我们希望通过多次私信沟通传达出我们没有放弃的信息，也希望他们也不要放弃。不管是什么方式，都是我们激活他们与外界交流的想法，与外界保持联系的一个很好的起点。”

朱提到一位微博用户，“前两条私信他都不回，第三次回了，以为我们是真心想帮他。后来，他在接受心理咨询的同时，学会了如何做咨询。现在他已经走出困境，开始帮助别人了。”

很多人在自杀前都会经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心理过程，在生死抉择前徘徊很久。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他们得到及时的干预，感受到社会力量的支持，或许就能鼓起勇气，挺过那道坎。一位网友这样评价朱和他的团队所做的网上自杀预防工作:“你们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站了起来。”朱坦言:“我们无法杜绝自杀，也无法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几乎没有人会活得好好的突然想跳楼自杀。他们一定遇到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我们能做的就是给那些有自杀念头的人提供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或者方法，让他们重新看待自己的问题，用科学的方式去面对。也许会有好结果。”

自杀预防不能只靠心理学来解决。

近年来，青少年自杀事件屡见报端，引发社会热议。前段时间，朱对有自杀意向的微博用户数据做了一个统计分析，发现有自杀意向的低龄化倾向非常严重。在他们的样本中，高中生、初中生甚至小学生都比较多。其中一半人从未向他人求助。在有求助经验的人中，向家人求助的概率甚至低于向陌生人求助的概率。

"很多时候，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成为他们自杀的动机."朱认为，在预防自杀的过程中，家长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让孩子感受到爱和支持，而不是责备、误解和忽视。他建议家长首先要倾听孩子的想法，了解孩子面临的问题，然后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让孩子获得解决问题的勇气和方法。“有时候，很多孩子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杀行为会带来自杀的后果。他们可能会走极端去逃避或者发泄。如果能提前发现苗头，在前期提供一些专业的建议，帮助他们克服问题，激发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可能会比单纯的自杀干预效果更好。”

"自杀往往是各种社会问题的最终表现."朱呼吁人们关注自杀的根源，而不是自杀本身。他告诉记者，与国外90%的自杀者都是长期精神疾病导致的情况不同，在国内这个比例可能还不到一半，也就是说近一半的自杀者没有精神疾病。他们可能会因为学习、工作、婚恋、经济等方面的问题而自杀。朱考虑过和一些社工机构合作，他们负责线上，社工机构负责线下。但他承认，这样一个体系的构建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对自杀的干预不是仅靠心理学就能解决的。在中国，自杀预防还处于起步阶段，需要政府和社会各界的理解和重视。”

志愿者的话

刘明明:虽然我们不能保证那些有自杀意图的人会被完全带回来，但我们经历过很多次，当他们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时，给他们一个朝着死亡方向的推力。

李婷:我学了六年心理学，可以说是第一次接触高危人群。他们就像受伤的骆驼，虽然脆弱，但也在拼命地抓着缰绳，愿意相信我们，在心理学方法的指导下努力生活。

沈:他们有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每个用户的情况，给予他们关心和帮助。

王琨:抑郁、焦虑和自杀就在我们身边。每个人都能被温柔对待，每颗心都能感受到温暖。

丁楠:在交流的过程中，很多人充满了防备和敌意，但我们的工作也让很多人觉得被看到了，被看了，被听了。

李记:我们每周的约会和每次聊天都可能成为他们留下来的一线希望。

丁瑞峰:每当有人因为我们的存在而点燃了内心的一丝希望，他们都会感到无比的安慰。我们希望的存在，可以给更多暂时迷失方向的人带来希望和力量。